>我是玄天宗史上最年轻的无情道师尊,十六岁执掌宗门。
>通灵玉上弟子们为我疯狂:“祁师尊看我一眼,我愿折寿十年!”
>可我对情爱毫无概念,只知修炼剑道与无情心法。
>直到那个雨夜,我在尸山血海中捡到满身是血的格瑞。
>他眼中映着我清冷的身影,从此一见钟情。
>我教他剑法,他却在练剑时偷偷描摹我的侧影。
>我闭目打坐,他悄悄在我枕边放上带着露水的玫瑰。
>宗门大比,他为我挡下致命一击,鲜血染红白衣。
>那一刻,我无情道心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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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宗,坐拥北境万里云海之巅。
千仞绝壁如巨神挥斧劈凿而成,险峻嶙峋,直刺入浩浩青冥。终年不散的乳白云气缠绕其间,时而舒缓如纱,时而奔腾若浪,将一座座悬浮的仙山楼阁半遮半掩,只露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一角峥嵘,恍若传说中神人遗落的宫阙。仙鹤清唳,乘着凛冽罡风,优雅地滑过碧空,翅尖偶尔撩开一缕云雾,便泄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幽谷,令人望之心悸。
在那最为孤高险绝的主峰——太虚峰之巅,悬着一座通体由万年玄冰构筑而成的宫殿。它并非凡俗金玉的堆砌,而是天地寒魄的凝结,剔透、森冷,折射着天光云影,却又固执地吞吐着拒人千里的凛冽寒意。此地,便是玄天宗至高道法传承之地,无情道一脉的圣殿,冰魄宫。
殿内空旷寂寥,穹顶极高,仿佛直接接引着九天之上的星辰之力。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玄冰穹顶和殿中唯一的身影。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凝结的微响,吸入肺腑,足以冻结寻常修士的血液。此地,时间仿佛也畏惧严寒,流淌得格外滞涩缓慢。
祁奥阳盘膝坐于殿心一方巨大的万年玄冰玉台上。
她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素白道袍,宽大的袖口与衣摆如云朵般铺陈在冰冷的玉台上。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毫无纹饰的冰玉簪松松挽住,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色,近乎透明。她的眼眸是纯粹的墨色,深邃、平静,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外物的波澜,亦无半分属于豆蔻少女的鲜活神采。眉宇间天然带着一股远山积雪般的清寒疏离,仿佛生来便隔绝于这红尘万丈之外。
十六岁。
寻常少女尚在闺阁中憧憬着诗会花灯、才子佳话的年纪,她已是玄天宗无情道一脉的执掌者,地位尊崇的“祁师尊”。
冰玉台下,并非空无一物。一道由无数细小玄奥符文组成的银色光流,正沿着复杂精密的轨迹缓缓流淌、旋转,构成一个庞大而沉默的法阵。法阵的中心,正是祁奥阳身下的玉台。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精纯到极致的天地灵气,被这法阵强行从虚空中抽取、汇聚、提纯,化作一道道近乎液态的乳白色灵流,无声无息地自玉台底部涌入她的体内。
这是玄天宗耗费无数天材地宝,专为无情道传承者构筑的“九转凝冰聚灵阵”。其霸道之处,在于能强行将天地间至精至纯、却也至寒至绝的灵气灌入修士体内,以此淬炼道体神魂,磨灭七情六欲的根基。每一缕灵气的入体,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冰寒和仿佛要将神魂撕裂的剧痛。
祁奥阳端坐阵眼,神色无波无澜。
那足以让金丹修士瞬间化为冰雕的恐怖寒流,在她经脉中奔涌、冲撞、冻结。剧痛如亿万冰针攒刺,从四肢百骸蔓延至识海深处。她只是微微闭了闭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复又睁开。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承受这非人苦楚的并非她自己,而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
无情道心法在她灵台深处无声运转,冰冷、坚硬、纯粹,像一块亘古不化的玄冰。它高效地转化着涌入的寒冰灵气,将痛苦强行剥离,只留下最精纯的能量融入她的金丹。每一次灵气的冲刷,都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将她本就不多的凡俗情感一丝丝削去,打磨得更加光滑、坚硬、冰冷。七情六欲,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甚至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泛起。
殿内死寂,只有灵气流淌的微弱嗡鸣,以及她自己血液在极寒中缓慢流淌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数日。殿顶镶嵌的巨大冰晶折射的日光角度,已悄然偏移。
祁奥阳缓缓收功。
玉台下流淌的银色符文光流渐渐黯淡、隐没。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极致冰寒,也略微缓和。她睁开眼,墨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瞬间便被更深沉的冰冷覆盖。
起身的动作轻缓无声,白袍拂过冰冷的玉台,没有一丝褶皱。她走到冰魄宫巨大的玄冰窗棂前。窗外,是翻腾的无尽云海,在夕阳的渲染下,呈现出瑰丽的金红与深紫,壮阔得令人窒息。然而,这天地奇景落入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如同看一幅无关紧要的挂画,激不起半分赞叹或感慨。
“情”之一字,于她,是道途上最污秽的尘埃,是必须斩断的孽根。师尊陨落前枯槁的手紧握着她的手腕,气若游丝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她心底:“奥阳…无情大道…唯绝情绝性…方能…登临…绝顶…切记…切记…”
那画面,那声音,连同师尊眼中最后一丝对尘世的复杂眷恋与对道途的极致冰冷,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成为支撑她在这条孤寒绝路上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她微微抬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点冰蓝的寒芒无声无息地凝聚,随即迅速拉伸、延展、塑形。清越的剑鸣仿佛自九幽寒渊深处传来,瞬间打破了冰魄宫死水般的寂静。寒意骤然提升,连飘荡的云气靠近窗棂都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一柄三尺长剑凭空悬浮在她身前。
剑身通体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半透明的冰蓝色,仿佛是由万载冰川最核心的寒魄直接雕琢而成。剑刃薄如蝉翼,边缘流淌着肉眼可见的、令空间都微微扭曲的森白寒气。剑身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辰在缓缓旋转、明灭,又似凝固的冰河在无声奔涌。剑锷处,几缕冰丝缠绕,勾勒出极其简约却玄奥的符文,隐隐散发着冻结神魂的波动。剑柄末端,则系着一小段素白无瑕的冰蚕丝剑穗,垂落下来,纹丝不动。
此剑,名“雪魄”。
它并非凡铁打造,而是祁奥阳以自身无情道心为引,融合冰魄宫万载寒煞与一缕先天冰魄本源,于丹田中日夜淬炼温养而成的本命道剑。剑如其人,清绝、冰冷、孤高,蕴含着冻结万物的恐怖威能。
祁奥阳伸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轻轻拂过“雪魄”那冰冷刺骨的剑脊。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主人的触碰,剑身内部的“星辰”流转速度骤然加快,寒光更盛。一股心意相通的冰冷意念传递回来,纯粹,锋利,不带任何杂质。
这便是她的道。她的剑。她的世界。
她不需要、也不理解那些被弟子们在通灵玉上热烈讨论的、所谓的“情愫”与“悸动”。那些东西,在她眼中,不过是阻碍登临大道绝巅的、软弱无用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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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峰半山腰,地势稍缓之处,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依山而建,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巨大的匾额高悬,上书三个龙飞凤舞、蕴含道韵的大字——百味楼。
此地,便是玄天宗内门弟子日常用膳之所。虽名为“楼”,实则内部空间极为开阔,分上下数层,足以容纳数千人同时用餐。此刻正值午膳时分,楼内人声鼎沸,灵米蒸腾的清香、灵兽肉烹煮的浓香、各色灵蔬灵果的鲜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烟火气的暖流,与太虚峰顶的冰寒孤寂形成鲜明对比。
雕花的窗棂外,云海翻腾,仙鹤掠影,宛若仙境。窗内,则是鼎沸的人声,穿梭的身影,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身着各色内门服饰的弟子们三五成群,或坐或立,一边享用着蕴含灵气的膳食补充消耗,一边热烈交谈。话题从今日的课业感悟、演武场切磋的胜负,到某个长老新传下的法诀疑难,无所不包。
然而,在百味楼一层靠窗的几张雅致木桌旁,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的不同。
一群年轻的内门弟子,男女皆有,修为多在筑基中期到后期,穿着明显比其他弟子更为精致考究,显然是内门中的佼佼者或出身不凡者。他们并未像其他人一样专注于眼前的灵膳,反而时不时地压低声音交谈几句,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掩饰的炽热与憧憬,投向窗外那云雾缭绕、通往峰顶冰魄宫的唯一石径方向。
“喂,快看!那个方向…是不是有人下来了?”一个圆脸杏眼、梳着双丫髻的女弟子忽然激动地扯了扯旁边同伴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雀跃。
众人精神一振,目光齐刷刷聚焦。只见那陡峭的、被薄雾笼罩的千级石阶顶端,一道素白的身影正缓缓拾级而下。云雾缭绕在她身周,衣袂飘拂,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的仙子。距离太远,面容模糊,但那清冷绝尘、拒人千里的独特气质,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翻腾的云气,依旧清晰地传递过来。
“是祁师尊!肯定是!”另一个高挑的男弟子握紧了拳头,眼神发亮,“除了她,还有谁能有这般…这般…”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最终憋出两个字,“仙气!”
“唉,真想离近些看看…”先前那圆脸女弟子托着腮,一脸向往,“听说祁师尊的‘雪魄’剑,光华流转,美得惊心动魄,看一眼都能冻伤神魂呢!”
“得了吧,小芸,”旁边一个看起来年长些、气质沉稳的蓝衣弟子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头顶,“你忘了上次李师兄的事了?仗着自己是掌刑长老的侄孙,胆大包天,借着呈送宗门玉简的机会,在冰魄宫外徘徊不去,还想用留影石偷拍祁师尊练剑…结果呢?”
他刻意顿了顿,周围几人脸色都变了变,显然都记得那轰动一时的八卦。
“结果被祁师尊随手一道剑气余波扫过,”蓝衣弟子做了个冻僵的手势,语气带着敬畏,“直接冻成了冰雕,在宫外足足立了三天三夜!要不是掌刑长老亲自去求情,怕是要立到地老天荒了!他那宝贝留影石,更是直接碎成了冰渣粉末。”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看向那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素白身影时,眼中的倾慕丝毫未减,却更多了几分深入骨髓的敬畏。
“可是…”圆脸女弟子小芸不甘心地嘟囔,“祁师尊真的好美啊…又强得不可思议…十六岁的元婴啊!还是无情道!你们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让她动心吗?”
“动心?”一个面容英俊、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的年轻男修嗤笑一声,语气却带着复杂的向往,“对修炼无情大道的人来说,动心恐怕比走火入魔还要可怕万倍!那是自毁道基!祁师尊道心如冰,岂会被凡俗情爱所扰?我们…能远远看着,便是莫大的福分了。”他端起面前的灵茶,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窗外。
就在这低声议论间,百味楼内各处,许多弟子看似在用餐交谈,实则都悄悄取出了自己的通灵玉。
通灵玉,玄天宗弟子入门即发的身份信物。巴掌大小,温润如玉,材质非金非石,触手生温。正面铭刻着玄天宗云纹徽记和弟子名号,背面则光滑如镜。只需注入一丝灵力,玉牌背面便会亮起柔和的光芒,显化出清晰的光幕。光幕之上,信息流如水般滚动,赫然是一个依托于庞大宗门阵法构建的、仅限玄天宗弟子使用的灵网“论坛”——“玄灵境”。
此刻,“玄灵境”最火爆的公共区域——“云海论道”板块,一个标题被无数灵力标记顶得高高飘红、热度持续爆炸的帖子,正疯狂刷新着:
【主题:太虚仙踪!冰魄宫方向惊鸿一瞥!附图(模糊远景)速进!】
楼主:【云中鹤】(匿名状态)
内容:刚在百味楼用膳,抬头一看!我的道心啊!差点当场不稳!是那位!绝对是那位!虽然远得只能看到一个小白点,但除了祁师尊,谁还能有这般遗世独立的风姿!云海都成了她的背景板!【附:一张用通灵玉远摄功能拍下的、极其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云雾中一点素白身影的图片】
1楼:【剑痴不悔】:楼主好人一生平安!虽然糊成马赛克,但能感觉到那股寒意隔着通灵玉都传过来了!跪了!
2楼:【丹霞小师妹】:啊啊啊啊啊!师尊!是师尊!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我居然和师尊呼吸同一片云海的空气!(虽然隔着几百里和无数层禁制…)
3楼:【法阵研究猿】:楼上冷静点,你这痴态要是被掌刑殿的人看到,怕是要被送去寒冰洞冷静几个月。不过…祁师尊这通身气派,当真是我玄天宗万年不遇的奇才!无情道被她修得…简直像天道化身!
4楼:【求祁师尊看我一眼】:呜呜呜…师尊看我一眼吧!我愿折寿十年换师尊一个眼神!(顶锅盖跑)
5楼:【楼上醒醒】:折寿十年?兄弟你太保守了!我愿折寿五十年!只要师尊能记住我的名字!(狗头保命)
6楼:【理智分析党】:上面的都疯魔了吗?祁师尊修的是无情道!绝情绝性!你们这种狂热的‘情愫’本身就是对师尊道途最大的亵渎和不敬!小心剑气伺候!
7楼:【守护最好的祁祁】:亵渎?你懂什么!我们这叫纯粹的敬仰!对美的向往!对强者的崇拜!师尊如九天孤月,我等凡尘蝼蚁,能仰望其清辉已是万幸!【打赏:一朵冰魄寒莲(虚拟)】
8楼:【今日食堂灵兽肉不错】:歪楼了歪楼了!不过话说回来,祁师尊这样的…真的会来百味楼吃饭吗?难以想象啊…她是不是餐风饮露就饱了?
9楼:【真相帝】:据可靠消息(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执事弟子),祁师尊辟谷多年,仅靠天地灵气和冰魄宫寒煞修炼。百味楼的烟火气?怕是会污了师尊的冰魄道体。
……
帖子以惊人的速度刷新着,每一秒都有新的回复和打赏(虚拟物品)弹出。赞叹、膜拜、自嘲式的表白、关于祁奥阳日常的种种猜测和脑补…信息流汹涌澎湃。帖子下方,一个代表“热度”的灵力数值疯狂跳动,早已突破了百万之巨,且还在不断攀升,将其他所有谈论道法、交流任务、抱怨长老的帖子都死死压在下面。
“玄灵境”的这股狂热暗流,祁奥阳并非完全不知晓。
冰魄宫,玄冰玉台。
刚刚结束一轮漫长修炼的祁奥阳,并未立刻起身。她心念微动,一块与弟子们形制相似、但材质更为剔透、边缘隐有银色道纹流转的通灵玉出现在她白皙的掌心。这是她的身份玉牌,同时也连接着“玄灵境”,只是她的权限更高,能看到的信息也更多。
她指尖注入一丝极淡的灵力。玉牌背面光幕亮起,清冷的幽光照亮她毫无表情的脸。
她并未刻意去看那飘红的帖子,但那帖子标题和不断跳动的恐怖热度数值,本身就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强行闯入她的视野。
祁奥阳的目光在那标题上停留了一瞬。
墨色的瞳孔,平静无波。
指尖轻点,光幕上的信息瞬间被清空,只留下最简洁的宗门公告和执事殿发来的几条待处理事务简报。那些狂热的字句,那些充满倾慕与自我献祭意味的呐喊,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万人迷?
她只觉得麻烦。
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无论是敬畏还是倾慕,在她无情道心的映照下,都显得如此多余且毫无意义。它们干扰不了她的道心,却无端浪费了她清理视线的时间。
关闭光幕,通灵玉无声隐去。
祁奥阳起身,走到冰魄宫巨大的玄冰窗边。窗外,云海依旧翻腾,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宫殿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她静静地站着,白袍如雪,身姿孤绝。百味楼的喧嚣,“玄灵境”的狂热,山下万丈红尘的悲欢离合,都被隔绝在这座永恒的冰宫之外。
她的世界,只有道,只有剑,只有这片亘古不变的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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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将天际厚重的铅云染成一片病态的暗红。凄厉的寒风卷过空旷的原野,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起地上混杂着黑褐色泥土和暗红冰渣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冰冷刺骨。
祁奥阳的身影出现在这片死寂的荒原边缘。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与这污浊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向后飞扬,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深潭般的墨眸。她的步伐看似不快,每一步踏出,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身形在荒芜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淡淡的虚影,转瞬即逝。这是极高明的缩地成寸之术,元婴修士方能掌握的神通。
无情道心法在她体内无声流转,将外界刺骨的寒意与弥漫的浓重死气、怨气自动隔绝。她并非刻意来此,只是遵循着宗门“游历凡尘,以众生为鉴,磨砺道心”的惯例,随意择了一个方向行走。这片位于凡人国度交界处的缓冲地带,向来不太平,兵灾匪患、妖兽肆虐是常事。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和怨煞之气,在她感知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醒目。
越往前走,景象越是惨烈。
倒塌的、被熏得漆黑的断壁残垣零星散布,昭示着这里曾有过一个规模不小的村落。焦黑的木梁上挂着冰棱,被风一吹,发出空洞的碰撞声。雪地上,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液如同丑陋的疮疤,大片大片地泼洒、冻结。残肢断臂被掩埋在污雪之下,只偶尔露出一截冻得青紫的手指,或是一只空洞望天的眼珠。被啃噬得只剩下骨架的牲畜骸骨散落各处,几只漆黑的食腐寒鸦扑棱着翅膀,发出沙哑难听的“呱呱”声,在尸骸间跳跃,贪婪地啄食着所剩无几的腐肉碎屑。空气中那股混合了焦糊、血腥、腐烂和排泄物的恶臭,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足以让意志稍弱的凡人当场呕吐昏厥。
祁奥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并非因为恐惧或恶心,无情道心早已摒弃这些无谓的情绪波动。只是这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和怨气,如同粘稠的污油,不断试图侵蚀她周身的护体灵光,带来一种能量层面上的“污浊”感,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喜。
她的目光淡漠地扫过这片人间地狱。凡人的生灭,王朝的兴替,在她漫长的道途中,不过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她此行的目的,是观察,是体悟这世间的“苦”与“空”,以此为镜,映照己身道心的澄澈与坚固。至于出手干预?除非有能威胁到她的存在,或是此地怨气凝结可能滋生强大的邪祟为祸一方,否则,她并无兴趣插手。
就在她准备绕过这片惨烈的废墟,继续前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浓烈死气的生命波动,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极其顽强却又无比脆弱地,刺入了她冰冷的神识感知网中。
那波动…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被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彻底淹没。若非祁奥阳神识强大且凝练到了极致,根本无法察觉。它来自废墟深处,一堆被积雪和倒塌的焦黑房梁半掩着的角落。
祁奥阳的脚步顿住了。
纯粹的好奇?谈不上。道心的触动?更不可能。或许只是一丝对“异常”的本能探查,又或许是那点生命之火在无边死寂中过于突兀的“存在感”,让她那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神念,产生了一个极其短暂的、需要处理一下的“微扰”。
她改变了方向,朝着那生命波动的源头无声走去。素白的衣袍拂过染血的污雪和焦黑的残骸,却片尘不染。
拨开一根斜插在雪堆里、覆盖着冰霜的焦木断梁,眼前的景象映入祁奥阳墨色的瞳孔。
那是一个小小的、由几块相对完整的土墙和倾倒的房顶勉强搭成的三角空间,如同一个摇摇欲坠的坟墓。空间内,蜷缩着一个身影。
一个少年。
他身上裹着的粗布棉袄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黑红的血污、泥泞和融化的雪水,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裸露在外的皮肤,无论是脸颊、脖颈还是冻得青紫的手脚,都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有被利刃划开的深可见骨的豁口,边缘翻卷着惨白的皮肉,早已被冻僵不再流血;有被钝器击打造成的乌黑肿胀;更多的是被火焰燎过留下的焦黑水泡和灼痕。他脸上糊满了干涸的血痂、污泥和泪水的痕迹,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头被血污黏结成绺、却依旧能看出是罕见的银白色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颊。
他紧紧蜷缩着,像一只濒死的幼兽,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双眼睛…祁奥阳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恰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眼瞳是极其罕见的、宛如熔融紫晶般的颜色(purple Amethyst),深邃,神秘,此刻却因高烧和剧痛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涣散,焦距模糊。然而,就在这双濒临熄灭的眼眸深处,在那片破碎的、被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紫晶深处,祁奥阳清晰地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源自生命本能的、不顾一切的求生欲!如同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深渊底部,最后一点倔强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那火焰,纯粹、炽烈、疯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仿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死死抓住这世间,哪怕是用牙齿啃,用指甲抠!
这火焰,与他身体残破不堪、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的虚弱状态,形成了触目惊心的、惨烈的反差。
祁奥阳静静地站在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污秽血雪中的少年。
寒风卷着雪沫,呼啸着灌进这个破败的角落,吹动她素白的袍角,猎猎作响。她墨玉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如同两粒落在雪地上的黑曜石,倒映着少年濒死的惨状和他眼中那簇疯狂燃烧的求生之火。
无情道心如同最精密的玄冰法阵,隔绝着外界的一切干扰,自然也包括这浓烈的血腥、刺骨的寒冷以及眼前这足以让铁石心肠之人动容的惨烈景象。在她眼中,这少年与周围被啃噬的牲畜骸骨、断裂的焦木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构成这片“人间苦境”的冰冷元素之一。
出手相救?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未曾泛起一丝涟漪。凡俗生灵的生灭,自有其因果定数。她游历至此,只为观“苦”悟“空”,磨砺道心,而非行侠仗义的游方修士。这少年身上的伤势沉重得可怕,筋骨断裂,脏腑受损,寒气与死气早已侵入骨髓,即便带回宗门,耗费珍贵的灵丹妙药,也未必能救活。为一个素不相识、且几乎注定无救的凡人浪费宗门资源?这不符合她作为执掌一脉的师尊对“效率”和“价值”的冰冷判断。
她淡漠地移开目光,准备转身离去。这短暂的停顿,已是对那点异常“存在感”的足够回应。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嗬…嗬…”
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的气流摩擦声,从那蜷缩的少年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是更轻微、更模糊的音节,断断续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从齿缝间、从被血痂糊住的嘴唇里,艰难地、执拗地渗出:
“…不…不…”
“…死…”
“…不…能…”
每一个字都破碎不堪,带着血沫的气息,微弱得几乎被风声瞬间吞没。但那其中蕴含的、那股几乎要将灵魂都燃烧殆尽的、纯粹到极致的求生意志,却如同实质的针,极其突兀地、微弱地,刺破了祁奥阳周身那层无形无质、却坚固无比的玄冰屏障!
祁奥阳再次停住了脚步。
她缓缓转回身,目光重新落在那少年身上。这一次,她的视线在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却依旧死死睁着的紫晶色眼眸上停留了数息。
那双眼睛,此刻正无意识地、模糊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瞳孔深处那簇疯狂的火焰,并没有因为她的注视而有丝毫减弱,反而在濒死的绝境中,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不顾一切!仿佛她这道突然出现、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成了这无边黑暗地狱里唯一能被捕捉到的、象征着“生”的微光,哪怕这光冰冷彻骨,毫无温度。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在祁奥阳古井无波的识海深处荡开。并非怜悯,亦非同情。更像是一个精密运转的仪器,在扫描到一个极度异常、违背常理的数据点时,产生的那一丝短暂的“逻辑扰动”。一个生命本源即将彻底熄灭的躯壳,其意志的火焰却反常地燃烧到了如此纯粹、如此极致的地步?这…不合常理。
冰冷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笼罩了少年残破的身躯。更深层、更细致的探查反馈回来:筋骨寸断,多处内脏破裂移位,寒气深入骨髓,死气缠绕心脉,失血过多…生机确实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但,那点盘踞在他心脉深处、支撑着他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意志核心,却异常地坚韧、纯粹,带着一种近乎道法本源的“执”之真意。
“执”…
祁奥阳的指尖,在宽大的雪白袖袍中,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无情道,需斩断七情六欲,却并非摒弃一切意志。相反,对“道”本身的执着,对攀登绝巅的执着,是支撑无情道修士在孤寒绝路上走下去的基石。这少年濒死之际展现出的“生”之执着,其纯粹与强度,竟让她那冰冷坚固的道心,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或者说,是一种对“同类”的模糊感知?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无法捕捉,更不足以动摇她的根本道心。
但,它足以构成一个冰冷的、符合逻辑的“理由”。
一个值得观察的“样本”。
一个…或许能印证某些道法感悟的“机缘”。
祁奥阳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伸出右手,五指修长白皙,指尖萦绕着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光晕。这光晕带着一种隔绝万物的森寒,既保护她自身不沾染凡尘污秽,也防止少年身上浓烈的死气和怨煞之气侵蚀她的道体。
她并未弯腰,只是隔空对着那蜷缩在污雪血泊中的少年虚虚一引。
一股无形的、极其柔和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冰寒灵力,如同最轻柔的云絮,将少年残破的身躯缓缓托起。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牵动他身上任何一处恐怖的伤口。少年早已失去意识,身体软软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破烂的衣袍和银白的发丝无力地垂落。
祁奥阳看也未看这惨烈的“收获”,转身,素白的身影再次迈开步伐。这一次,她的速度并不快,那团托着少年的冰蓝灵力光晕,如同一个无声的囚笼,稳稳地悬浮在她身侧尺许之处,随着她一同前行。
寒风中,两道身影,一白一污浊,一尘不染一濒死,以一种奇异而沉默的方式,离开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废墟,朝着北方那隐于云海深处的巍峨山影——玄天宗的方向,缓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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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峰半山腰,一处背倚峭壁、前临深谷的幽静之地。
此地远离内门弟子聚居的喧嚣殿宇群,也避开了通往峰顶冰魄宫的主道。几株虬劲的古松扎根于岩缝之中,枝干如铁,针叶苍翠,常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散发着清冽的松香。一条清澈冰寒的溪流从更高处的山涧蜿蜒而下,在此处形成一个小小的回旋,水声淙淙,带着天然的寒意,将这片小小的平台与外界的热闹隔绝开来。
平台之上,坐落着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墙并非砖石,而是就地取材,用附近山崖上开采出的、未经雕琢的灰白色寒玉石垒砌而成,粗粝质朴,天然带着一股清冷气息。院门是两扇厚重的、纹理清晰的玄色寒铁木门,紧紧闭合着,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的金属质感。
这里,便是祁奥阳为格瑞安排的住处——“松涛小筑”。
院落内部,更是将“清冷”二字诠释到了极致。
入门便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地面平整地铺着同样质地的灰白寒玉石板,缝隙间顽强地生长着几丛低矮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密冰晶的“寒星草”。院子一角,竟辟出了一片小小的花圃。只是花圃中栽种的并非寻常花卉,而是一株株形态各异、通体呈现出晶莹冰蓝或霜白色的奇异植物。有叶片如细碎冰棱的“千丝冰兰”,有花苞紧闭、形如冰晶小钟的“寒魄铃”,还有几株最为显眼的、枝干遒劲如墨玉、却开满了层层叠叠、深红近黑、花瓣边缘凝结着细小霜花的奇异玫瑰——“玄霜墨玫”。
这些灵植在院中弥漫的淡淡寒雾中静静生长,散发着清冽的幽香,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整个小院的温度又低了几分。它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点缀,昭示着此地主人属性的同时,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孤高。
庭院正面,是三间连在一起的石屋。屋体同样由灰白寒玉石筑成,线条简洁,棱角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屋顶覆盖着深灰色的、厚重的寒玉瓦片,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此刻,居中那间最大的石屋门敞开着。屋内陈设简单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靠墙一张通体由千年寒玉髓雕琢而成的玉榻,寒气四溢,这是修炼冰系功法的绝佳辅助。榻上仅铺着一张薄薄的、不知何种银色异兽皮毛制成的垫子,冰冷光滑。一张同样材质的寒玉髓方几摆在榻边,上面空空如也。
屋角,一个造型古拙的青铜香炉静静立着,炉内没有燃香,只有几块天然散发着清心凝神寒气的“冰魄石”散发着幽幽蓝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墙壁、地面,都光洁冰冷,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同样清冷的天光。
格瑞躺在冰冷的寒玉髓榻上。
他身上破烂染血的粗布棉袄早已被除去,换上了一套玄天宗内门弟子制式的素青色云纹道袍。道袍宽大,衬得他越发瘦削单薄。脸上和身上的血污泥污已被清理干净,露出了那张虽因重伤和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凹陷、却依旧能看出深刻轮廓的清俊面容。银白色的头发被仔细梳理过,柔顺地铺在冰冷的玉枕上,如同流淌的月光。浓密的银色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仍在昏迷中。
只是,那原本因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的颤抖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若非胸膛还有极其微弱、间隔很长的起伏,几乎与玉雕无异。他的呼吸清浅得如同羽毛落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阻滞,仿佛肺部布满了看不见的冰碴。
祁奥阳站在榻边三尺之外。
她并未靠近,只是静静地、如同观察一件器物般看着玉榻上昏迷的少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平静无波,映不出丝毫怜悯或关切,只有纯粹的审视和评估。
数日前,她将这个几乎被死亡彻底吞噬的“样本”带回玄天宗,直接丢给了执事殿负责救治的丹堂长老,并留下冰冷的指令:“尽力救活。” 这已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大“恩典”。丹堂长老看着少年那身触目惊心的伤势和深入骨髓的寒毒死气,胡子都差点揪掉,最终还是耗费了数颗珍贵的“九转还阳丹”和“冰魄续脉散”,才勉强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将破碎的筋骨脏腑大致归位,驱散了部分致命的死气。但侵入骨髓的寒毒和心脉的暗伤,只能靠他自己日后慢慢化解温养,或者…寄希望于他自身的意志。
祁奥阳此来,不过是例行查看一下这个“观察样本”的现状。
就在这时,榻上的格瑞,那浓密的银色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下。
如同濒死的蝶翼,在寒风中极其艰难地挣扎着,试图睁开。这微小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力气。他的眉头痛苦地蹙起,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紊乱,喉间溢出破碎的、压抑的呻吟。
挣扎持续了数息。
终于,那沉重的、仿佛被冰封住的眼睑,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顽强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
紫晶色的瞳孔,涣散、迷茫,如同蒙着厚厚尘埃的琉璃。视线模糊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眼前是一片冰冷的、灰白色的屋顶。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全身每一寸神经,让他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陌生的、清冽到刺骨的寒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与体内残留的剧痛和虚弱感交织在一起,带来一种奇异又痛苦的体验。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漂浮。我是谁?我在哪?那铺天盖地的血色…火焰…狞笑…绝望的哭喊…冰冷的刀锋切入皮肉的剧痛…还有…那无边黑暗中,最后看到的…
一道光?
一道…白色的…冰冷…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光?
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试图捕捉一点能让他定位的线索。视线掠过冰冷的屋顶,掠过那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寒玉石壁,掠过墙角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古怪香炉…
然后,他的目光顿住了。
定格在了玉榻前方,那三尺之外,静静伫立的身影上。
素白无瑕的道袍,宽大飘逸,不染尘埃。乌黑如墨的长发,衬着冰雪般剔透的肌肤。墨玉般的眼眸,平静,深邃,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潭,映不出任何情绪。她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散发着一种隔绝尘世的孤高与清寒,仿佛是整个冰冷石屋的中心,也是…他模糊记忆中那片绝望黑暗里,唯一清晰的存在!
是她!
那个在尸山血海、无边绝望中出现的…白色的…光!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翻腾、炸开!冰冷的刀刃!灼热的火焰!亲人倒下的身影!自己蜷缩在冰冷污雪中的绝望!还有…那道如同神只降临般的白色身影!以及…在她出现时,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嘶吼:“不…能…死!”
所有的痛苦、恐惧、仇恨、绝望…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疯狂地涌向眼前这道清冷孤绝的身影!是她!是她将自己从那片地狱中带离!是她给了自己一线…生机!
格瑞的瞳孔骤然收缩!
涣散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聚焦,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祁奥阳的脸上!那深紫近黑的眼眸深处,原本的迷茫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风暴般汹涌的情绪漩涡!
震惊!难以置信!劫后余生的剧烈悸动!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更无法理解的、如同烙印般瞬间刻入灵魂最深处的…炽热!这炽热源自于她是他濒死之际唯一的“生”之见证,源自于她强大到超乎想象的力量与存在感,更源自于她此刻这清冷绝尘、如同九天孤月般的姿态,对他那刚刚从地狱血污中爬出的灵魂,产生的无法言喻的、巨大的、毁灭性的冲击!
他张了张嘴,干裂惨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紫晶色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紫色星辰,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难以言喻的炽烈,一眨不眨地、贪婪地捕捉着祁奥阳的身影,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轮廓都深深地、永恒地刻入自己的骨髓和灵魂!
祁奥阳清晰地接收到了这束目光。
如同实质。
炽热、复杂、带着强烈情绪冲击力的目光,像一支无形的箭,瞬间穿透了她周身那层无形无质的玄冰屏障,直抵她的感知。
她墨玉般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并非被触动,而是一种被“异物”强行侵入感知领域的本能反应。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了格瑞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燃烧着紫色火焰的眼睛。
四目相对。
一边是万年玄冰般的深潭,古井无波,映不出任何倒影。
一边是刚刚从地狱血火中爬出的熔岩,炽热、混乱、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与初生的、懵懂却无比强烈的占有欲。
冰冷的审视,对上燃烧的烙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石屋内,只有格瑞那压抑不住、因激动而变得更加紊乱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墙角冰魄石散发出的幽幽蓝光,无声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