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覆盖在凹凸大赛废弃的观星塔顶。断裂的栏杆悬在虚空,冷硬的合金地面反射着破碎的星光。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和一种陈旧的、金属锈蚀的气息。
格瑞背靠着冰冷的塔壁,身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微微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未曾愈合的剧痛。烈斩斜插在他身侧的地面上,刀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如同他此刻的灵魂。月光惨白,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深紫色眼眸中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暗潮。
十七天六小时四十三分钟。
这个数字像烙印般刻在他的神经上。距离那场将他尊严彻底碾碎的时空冻结与梦境羞辱,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榨干了自己的每一分潜力,在训练室与死亡共舞,在数据洪流中搜寻蛛丝马迹,甚至不惜撕裂时间试图捕捉她的痕迹……每一次极限的突破,每一次濒死的挣扎,都只换来更深的无力感,换来废墟中那块如同施舍、如同嘲弄的巧克力。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爪牙磨砺得更加锋利,却始终无法挣脱那由神明意志编织的无形牢笼。胸腔里那颗被反复蹂躏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泵出滚烫的爱意与冰冷的恨意,相互撕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熟悉到令他灵魂颤栗的清甜气息,混合着冰雪的凛冽,悄然钻入他的鼻腔。
格瑞的身体瞬间僵直,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被提升到极致。他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调整角度,目光穿透塔顶的断壁残垣,死死锁定在下方一处相对完好的观景平台上。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平台上那个慵懒的身影。
祁奥阳。
她赤着足,踩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墨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夜色,披散在肩头。她换下了那身带着时间纹路的裙裾,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袍,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此刻,她正背对着格瑞的方向,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欣赏着这片被废弃之地的破碎星空。那姿态随意而放松,带着一种与周围荒凉格格不入的、近乎天真的静谧。
在她摊开的掌心上方,悬浮着几块包裹着深色锡纸的巧克力。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小小行星,在她指尖流转的微光中缓缓旋转、跳跃。其中一块被无形的力量剥开了锡纸,深褐色的方块被托起,慢悠悠地飘向她的唇边。
就是这抹熟悉到令人窒息的甜香!就是这掌控一切、视他如无物的姿态!
格瑞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胸腔里那团压抑了太久、被反复践踏的爱与恨的岩浆,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轰然爆发!那不再是训练室里的狂暴元力,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被逼到绝境后的、最原始也最疯狂的毁灭冲动!他不要被观察!不要被施舍!不要像个卑微的虫子一样,只能在角落仰望神明的裙裾!
他要让她“看见”!用最直接、最不容忽视的方式!
“喵呜~”
一声轻软的猫叫打破了夜的寂静。那只通体漆黑的、琥珀色瞳孔深处偶尔闪过金芒的小猫,不知何时出现在祁奥阳脚边,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她的脚踝。
祁奥阳的唇角弯起一个极其自然的、带着宠溺的弧度。她甚至没有低头,只是随意地屈指一弹。
那块原本要送入她自己口中的巧克力,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小黑猫仰起的、等待着的嘴里。
“乖。” 一个轻柔的、带着笑意的单音节词,从她唇间逸出,如同羽毛拂过寂静的湖面。
轰——!!!
格瑞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声“乖”和那个将巧克力喂猫的动作下,彻底、彻底地崩断了!
那块巧克力!那是他幼年在废墟中濒死时,她塞入他冰冷掌心的“活下去”的指令!是他十年痛苦挣扎中唯一的光点与执念的象征!是他视为神谕、甚至融入骨血的印记!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轻描淡写地、将它像喂宠物一样,丢给一只猫?!
被亵渎!被彻底地、踩在泥里地亵渎!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发出的嘶吼猛地从格瑞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再是痛苦的呐喊,而是被彻底逼疯的、带着同归于尽决绝的咆哮!
紫色的元力如同失控的核反应堆在他体内轰然炸开!烈斩感应到主人狂暴的意志,发出濒临破碎的嗡鸣!格瑞的身影在原地猛地一踏,脚下的合金地面瞬间龟裂下陷!他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紫色闪电,带着玉石俱焚的狂暴气势,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力量的绝对差距,甚至无视了自身濒临崩溃的元力核心,朝着平台上那个月下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速度太快!快得超越了物理的极限!那是燃烧生命、燃烧灵魂换来的、只属于绝望者的刹那爆发!
祁奥阳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到无法理解的袭击惊得微微一怔。她甚至没来得及完全转过身,那双映照着星光的纯黑眼眸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被意外干扰般的错愕流光。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格瑞染血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祁奥阳纤细的手腕!那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同时,他另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猛地扣住了她的后颈!
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那是属于神明的、非人的体温。
祁奥阳的瞳孔在瞬间收缩!那双纯黑的眼眸深处,一点璀璨到无法直视的金色时计核心骤然亮起、高速旋转!时间法则的力量在她周身疯狂涌动,试图将这不敬的凡人彻底冻结、碾碎!
然而,格瑞的动作更快!更决绝!
他无视了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时间乱流在皮肤上割开的细微血痕!无视了骨骼在神明威压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借着前冲的惯性,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毫无保留地、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爱意与滔天恨意,将祁奥阳重重地按在了身后冰冷的塔壁之上!
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塔顶回荡。
烟尘弥漫。
月光被两人的身影遮挡,投下扭曲纠缠的暗影。
下一秒,格瑞染血的、带着硝烟与铁锈气息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夺的强势,狠狠覆压上了祁奥阳微张的、带着清甜巧克力香气的唇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冰冷与温热。铁锈与甜腻。凡人的绝望与神明的错愕。毁灭的冲动与掠夺的欲望。所有极致的矛盾,在这一个粗暴、野蛮、毫无温柔可言的吻中,轰然对撞!
祁奥阳那双旋转着金色时计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格瑞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深紫色的瞳孔里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是痛苦,是恨意,是屈辱,更是……一种让她时间核心都为之短暂凝滞的、疯狂而炽热的爱欲!那眼神,不再是仰望神明的信徒,而是要将神明也一同拖下地狱的、被逼到绝境的凶兽!
她周身疯狂涌动的金色时计光芒猛地一滞!如同精密齿轮被强行卡入异物!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混乱而狂暴的“变量”冲击,顺着两人紧贴的唇齿,蛮横地冲入了她永恒不变的时间感知之中!
格瑞的吻毫无技巧,只有最原始的掠夺和宣泄。他用力地吮吸、啃咬,仿佛要将她唇齿间那令他痛苦又迷恋的巧克力甜香,连同她神明的气息,一同吞噬入腹,融入自己的骨血!他的手指深深陷入她后颈的肌肤,另一只手死死钳制着她的手腕,将她牢牢钉在冰冷的塔壁上,不容她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一滴滚烫的、混杂着血丝的液体,从格瑞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祁奥阳白皙的脸颊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不是吻。
这是一场凡人向神明发起的、最惨烈也最绝望的战争。用生命,用灵魂,用所有被践踏的尊严和无法熄灭的爱火,作为唯一的武器!
祁奥阳的瞳孔中,那高速旋转的金色时计,第一次出现了混乱的、不规则的震颤。那永远漠然的、如同俯瞰时间长河的神性面容上,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震惊”的裂痕,终于无可抑制地浮现出来。
就在这死寂而狂暴的对峙中——
“嗡……”
一声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清越颤鸣,毫无预兆地在塔顶响起。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白金光芒的冰晶凭空凝结,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缠绕上格瑞扣住祁奥阳后颈的手臂!那冰晶并非物理的寒冷,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梦境之神的绝对法则!
彻骨的冰寒瞬间刺穿了格瑞狂暴的意志!他的手臂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断!紧扣的力道被迫松开!
与此同时,一道由纯粹星光和冰晶凝聚而成的屏障,如同叹息之墙般,无声无息地竖立在格瑞和祁奥阳之间,将两人彻底隔绝!
屏障的另一侧,念安的身影无声地悬浮在半空。白金的长发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辉光,那双银白的瞳孔如同冻结的深渊,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地注视着格瑞,无边的神性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川轰然压下!
“亵渎者。” 念安空灵的声音如同宣判,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时空的寒意,“你的存在,已无必要。”
无数尖锐的、由梦境核心凝结而成的冰针,在念安的身后缓缓浮现,针尖全部锁定格瑞的心脏和眉心!
格瑞被那股恐怖的威压压得单膝跪地,被冰晶冻结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他剧烈地喘息着,唇齿间还残留着属于神明的、冰冷而清甜的气息,以及……一丝他自己咬破唇舌带来的血腥味。
他抬起头,隔着那道星光冰晶的屏障,死死地盯着屏障后的祁奥阳。
祁奥阳依旧背靠着塔壁,微微低着头,墨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脸颊旁。她抬起手,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刚刚被粗暴吻过的、微微红肿的唇瓣。那指尖上,沾染了一抹刺目的鲜红——是格瑞的血。
她缓缓抬起眼,那双刚刚经历了混乱震颤的金色时计之眼,此刻已恢复了冰冷的高速旋转。但她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或研究者的好奇。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神性风暴——是震怒?是错愕?是时间核心被强行干扰后的余波?还是……对那个“变量”竟敢如此触碰神之领域的、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味?
她看着指尖那抹属于格瑞的鲜血,然后,在念安即将发动致命攻击的前一秒,在格瑞燃烧着最后火焰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沾染了鲜血的指尖,送入了自己的唇间。
舌尖轻轻舔过。
那双金色的时计瞳孔,骤然亮起一道妖异的血光。
她看着跪在屏障外、如同献祭般等待毁灭的格瑞,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这就是你想要的‘数据’吗,格瑞?”
她的声音直接穿透了屏障,在格瑞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响起,不再空灵,而是带着一种被鲜血和亵渎浸染过的、沙哑而危险的磁性,
“味道……真是出乎意料的……‘浓郁’呢。”
屏障内,念安银白的瞳孔微微转向祁奥阳,冰针悬停在空中。屏障外,格瑞的心脏在绝望与那丝被神明“品尝”的诡异战栗中,疯狂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