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四年冬,建康城被暴雪笼罩,御史台后衙的窗棂结满冰花,如无数把晶莹剔透的剑锋倒悬,割得人心生疼。
郗自信躺在楠木榻上,盖着褪色的青缎被子,望着梁上蛛网在寒风中轻颤。
此刻的刘宋,如将倾之厦,摇摇欲坠。。。
“大人,前线急报。。。” 侍从跪在榻前,声音发颤,手中军报被风雪打湿,“王太守在滑台惨败,士卒死伤十之七八,粮草辎重全被魏军焚毁。。。”
郗自信闭目长叹,右手摸索着枕边的《实边论》竹简。
他的指尖触到 “坚壁清野” 四字,却觉恍如隔世 —— 数月前在含章殿力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竟成谶语。
他忽然睁眼,盯着帐顶褪色的云纹:“陛下。。。 可有悔意?”
侍从低头,不敢直视自家大人眼中的痛楚:“坊间传言,陛下在太庙哭祭三日,悔恨未听大人之言。。。”
“够了。” 郗自信挥手,忽然剧烈咳嗽,手帕捂嘴,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
侍从忙起身欲唤医官,却被他拽住袖口:“不必了。。。 去把袁中丞请来,某有话问他。”
半个时辰后,袁淑身着貂裘踏入寝室,身上的狐毛领还沾着雪花,眉间却无半分悲色。
袁淑拱手一揖,袖中露出《封禅书》一角:“何公唤某来,可是想问北伐之事?”
郗自信盯着他腰间新赐的玉珏,那是文帝昨日赏给 “建言有功” 之臣的。
他苦笑:“袁公可知,滑台之战,败在何处?”
袁淑挑眉,凑近榻前:“某闻王太守轻进无备,被魏虏断了粮道。不过。。。” 他压低声音,“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已命沈庆之整军,不日再伐。”
“再伐?” 郗自信忽然笑出声,惊起梁上寒雀,“百姓易子而食,府库十室九空,拿什么再伐?”
袁淑脸色微变,环顾四周,见无他人,才敢直言:“何公何必固执?今上意已决,某观天象,荧惑已退,正是 ——”
“天象?” 郗自信打断,目光落在袁淑手中《封禅书》,“袁公是不是想说,待陛下‘席卷赵魏’,便可封禅泰山?”
袁淑一愣,随即笑道:“何公果然聪慧。某已在《封禅书》中写就‘陛下神武,再造华夏’之句,不日将呈于御前。。。”
“住口!” 郗自信猛地坐起,剧烈的动作扯动肺腑,咳出大口鲜血。
侍从惊呼着扶住他,却见他盯着袁淑,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你可知,多少儿郎埋骨滑台?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你竟拿他们的血,去换一篇阿谀之文?”
袁淑后退半步,脸色发白:“何公怎可如此曲解某意?某不过是。。。”
“出去。” 郗自信摆手,躺回榻上,不再看他。
袁淑张了张口,最终拂袖而去,靴底踩过积雪时,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每一步都踩在了郗自信心头之上。
夜更深了,雪粒子扑打窗纸,沙沙作响。
郗自信命侍从点起烛火,强撑着坐起,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大人,喝药吧。”
侍从端来药盏,雾气氤氲中,他看见自家大人鬓角的白发又添几缕,比昨日更显苍老。
郗自信摇头,指着案头:“把《实边论》拿来。”
竹简展开,“安边四策” 的字迹被烛火映得透亮,却掩不住纸页间的斑斑泪痕。
他指尖划过 “移远就近” 的批注,忽然想起青兖百姓内徙时的景象 —— 那些面带菜色的妇孺,拉着牛车,一步三回头,如今不知还有几人能活过这个寒冬。
“你说,”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某是不是错了?或许真该顺应圣心,不去做那逆耳忠言的愚人?”
侍从扑通跪下,泪水滴在青砖上:“大人何出此言?您是为天下苍生才规劝陛下的啊!”
郗自信望着自己的《实边论》,回顾与何承天灵智契合后短暂的最后几年,终究是没能打破帝王的执念。
他轻轻抚摸竹简,想起文帝最后一次召见时的眼神 —— 那是一种被冒犯的愠怒,夹杂着对拓土的狂热。
“原来历史的惯性真的太大太大。。。” 他喃喃自语,“我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刘宋。。。”
子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穿过风雪,惊破长夜。郗自信只觉眼前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侍从忽然惊呼,手中药盏跌落,瓷片四溅。
郗自信低头,见鲜血已浸透中衣,在青缎上绽开如梅。
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仿佛看见含章殿的烛火、王玄谟的舆图、袁淑的《封禅书》,都被这场大雪掩埋。
“把《实边论》。。。 呈给陛下。。。”
他费力地将竹简塞进侍从手中,“就说。。。 就说臣何承天。。。 再无遗憾。。。”
话音未落,手中尚未递出的竹简已 “当啷” 坠地,在寂静的寝室中激起回音。
郗自信望着帐顶逐渐模糊的烛影,心下了然 —— 原来有些事,注定只能成为遗策,有些话,注定只能向历史的绘卷去诉说。
元嘉二十四年十二月廿三,御史中丞何承天卒于任上,享年六十有二。
临终前,他的手仍紧攥着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捡起来的《实边论》竹简。
侍从遵其遗愿,将此书呈于文帝案头,却见御案上摆着袁淑新修的《封禅书》,朱笔批着 “可议” 二字。
建康城的雪越下越大,将御史台的朱漆大门染成素白。
送葬队伍穿过朱雀大街时,百姓们自发披麻戴孝,却不敢哭出声 —— 因为王玄谟的败军正在城中强征粮草,满城尽是 “北伐失利,罪在妖言” 的告示。
而何承天的《实边论》,终究被锁入尚书台的故纸堆中,唯有扉页的血字 “厚积薄发”,在尘埃中默默诉说着一位孤臣的不甘与悲凉。
至于袁淑的《封禅书》,在文帝看到滑台败报那日,便被愤怒的帝王掷入火中,化作灰烬。
雪停时,建康宫的铜漏仍在滴答作响,仿佛在为这个时代的愚昧与固执哀悼。。。
机械女声响起:“郗自信,本任务第一次穿越,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