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王二年,冬至。
骊山脚下的荒田被晨霜覆盖,宛如撒了一层碎盐。
晁错站在田垄间,呼出的白气混着泥土的腥气,铁制犁铧在掌心灼得发烫。
他身后三百农夫身着统一的玄色短打,腰间别着青铜短刀 —— 这是姬友暗中调配的 “乡兵”,既是耕夫,亦是战士。
“大人,幽王车驾已过戏水!”
仆从的禀报打断思绪。晁错望向塬下,幽王的九旒金车在数百甲士簇拥下缓缓驶来,褒姒的翟衣在阳光下如流动的金箔,袖口绣着的玄鸟仿佛要振翅飞出。
“击鼓!” 晁错挥手,三通牛皮鼓响震得霜粒簌簌坠落。农夫们齐吼号子,铁犁入土的 “咔嚓” 声与号子共鸣,田垄间腾起黄褐色的尘雾,如一条蜿蜒的巨龙破土而出。
褒姒的马车停在塬上,她掀起帘幕,目光落在翻涌的泥土上:“这便是司徒说的‘火象’?”
姬友上前,玉笏击地:“陛下,此乃‘代田法’,一垄一甽,轮番耕作,可使地力常新。” 他示意农夫展示新旧禾苗,“旧法每亩收粟一石,此法可收一石三斗。”
幽王揉着眉心,显然未从昨夜的酒色中清醒:“美人可觉得有趣?”
褒姒指尖抚过车窗的蟠螭纹,忽然轻笑:“尘土飞扬,倒像战场。”
晁错注意到她眼底闪过的阴霾,知道时机已到,故意提高声音:“此等‘火象’,可破阴邪!近日民间流传童谣,‘檿弧箕服,实亡周国’,正应在娘娘身上。”
褒姒脸色骤变,幽王猛地转头:“何意?”
“萑草弓,箕草箭袋,” 晁错从袖中取出一把萑草弓,弓弦上缠着犬戎狼头刺绣,“乃犬戎诅咒之物,与娘娘‘火德之身’相冲。草民已命人收缴全城萑草弓,唯有行此‘火舞’,方能攘灾。”
虢石父晃着尖顶冠上的狐尾,上前道:“陛下,此乃妖言!分明是司徒府借此揽权!”
姬友直视幽王,声音如钟:“陛下若不信,可命人查验萑草弓来源。”
正争执间,一名斥候跌撞着闯入:“报!申侯属地搜出犬戎狼头旗,与萑草弓刺绣一致!”
褒姒猛地攥紧幽王衣袖,后者脸色铁青:“申侯。。。竟敢勾连犬戎!”
晁错趁机呈上铁犁:“陛下,申侯之所以敢谋反,乃因王畿无兵。若推行‘兵农合一’,耕战一体,何惧诸侯?”
幽王盯着铁犁铧的冷光,忽然想起宣王时期的赫赫武功,拍案道:“准!晁错为典农田大夫,总领屯田事宜。若三个月后粟米不丰,提头来见!”
褒姒欲言又止,却见幽王已起身离去,车驾卷起的尘土扑在她的翟衣上,金丝玄鸟顿时蒙了层土灰。
暮色浸染骊山时,晁错在临时搭建的工坊内调试犁具。
姬友掀开毡帐,带来一壶热酒:“先生可知,今日为何能成?”
“因幽王怕了。” 晁错灌下一口酒,辛辣直入喉管,“申侯与犬戎的证据,是您提前埋下的?”
姬友默认,目光落在晁错腰间的铁犁模型上:“某早查知申侯通敌,却苦无证据。先生的‘萑草弓’,恰是利刃。”
晁错忽然握住对方手腕,触到其袖中藏着的青铜短剑:“司徒大人,可曾想过,即便屯田成,幽王仍会因褒姒荒废朝政?”
姬友凝视着帐外的星空,良久道:“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是夜,镐京街头忽然到处流传新的童谣。
“褒姒怕火象,萑草引犬戎;司徒播良种,周室得新丰。”
晁错听着孩童的歌声,知道舆论的火苗已起。
三日后,幽王携褒姒亲临屯田区,却见塬上立着百具铁犁,每具犁头都刻着 “周” 字。
晁错一声令下,农夫们齐声高呼:“兵农合一,周室永昌!”
铁犁翻土如浪,竟在冬日犁出湿润的土层,隐约可见草根下的蚯蚓 —— 这是深耕的成效。
褒姒的脸色阴晴不定,忽然指着远处:“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只见一名农夫摔倒,怀中掉出半块萑草饼。
虢石父趁机大喊:“陛下,有人私藏诅咒之物!”
农夫被甲士按在地上,晁错却蹲下身,掰开饼团。
“此乃粟米与萑草混合所制,为的是节省粮食,娘娘请看,”
他指着萑草茎,“茎秆可编席,籽粒可充饥,何咒之有?分明是奸人曲解童谣,妄图惑众!”
幽王盯着饼团,想起近年宫中膳食日益奢靡,百姓却易子而食,忽然挥手:“放了他。”
褒姒咬着银牙,袖中滑落一张帛书,晁错瞥见上面的 “犬戎首领” 字样,心中暗凛 —— 原来她竟私通敌酋。
当晚,姬友在司徒府密室展示搜获的密信:“褒姒与犬戎首领往来频繁,信中提及‘烽火为号,里应外合’。”
晁错捏紧信笺,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一柄出鞘的剑:“下一次烽火,不能再是儿戏。”
“先生想怎么做?”
“让幽王亲见‘火象’的威力,也让他亲见褒姒的真面目。”
晁错取出代田法的奏疏,在 “兵农” 二字旁朱笔圈注,“明日早朝,臣请幽王赐‘火田’为‘王田’,由司徒府直接管辖。”
姬友抚掌称善,却忽然剧烈咳嗽 —— 这是多年劳心劳力落下的暗疾。
晁错按住他的手腕,脉相紊乱如断弦:“大人需静养。”
“某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 姬友摇头,“西周的活路,在先生手中。”
冬至次日,早朝。
晁错捧着 “王田策” 上殿,却见褒姒身旁站着一名胡商,献上的琥珀匣中躺着条三寸长的蜥蜴 —— 正是史书中 “龙涎化蜥” 的传说物证。
“陛下,此乃褒国神物,” 胡商叩首,“得之可保江山永固。”
幽王大悦,褒姒趁机道:“陛下,神物需以火祭,方能显灵。”
晁错识破其计,上前道:“娘娘莫非想以‘火祭’为由,阻挠屯田?”
虢石父尖声道:“典农田大夫这是何意?”
“龙涎化蜥,乃凶兆,” 晁错取出龟甲,新刻的裂纹如 “凶” 字,“需以‘人间火舞’镇之,而非虚妄祭祀!”
幽王看着龟甲与蜥蜴,犹豫不决。褒姒忽然低泣:“陛下,臣妾唯恐神物降罪。。。”
“够了!” 幽王甩袖,“褒美人暂退,晁错留下议事。”
殿内只剩君臣二人时,幽王忽然道:“司徒说你来自后世,可知我大周结局?”
晁错浑身一震,却见姬友不知何时已跪于殿外,显然将一切告知了幽王。
他直视帝王,掷地有声:“陛下若行代田、强乡兵、远奸佞,西周可延百年国祚;若依旧宠信褒姒虢石父之流、荒废朝政,不出十年,犬戎必破镐京!”
幽王沉默良久,从案头取出一卷竹简 —— 竟是姬友的《西陲布防图》。
“代田之事,全凭先生。若成,寡人封你为司农大夫;若败,司徒与你,皆当死罪。”
晁错叩首时,看见姬友鬓角的白发又添几缕,想起史书中他战死骊山的结局,喉间泛起苦涩:“臣唯有以死报国。”
出得王宫,暮色已浓。姬友拍着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先生可知,某为何敢赌?”
“因为司徒大人知道,” 晁错望着骊山方向的篝火,屯田农夫的号子声隐约传来,“这把火,一旦烧起来,就再也扑不灭了。”
是夜,司徒府的青铜作坊再次起火,百具新铸的铁犁在火光中如沉睡的龙。
晁错握着姬友赠予的佩剑,剑鞘上的 “克商” 二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仿佛预示着西周的命运。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
前尘往事如潮水涌来,西汉七国之乱的鲜血与西周的晨霜在眼前重叠,而他手中的铁犁,终将在这乱世中耕出一条生路,或是一道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