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南联合安静得像一幅未完的画——
图书馆的灯像被晕开的墨点。
教学楼走廊还挂着晚自习留下的光,风贴着窗,像画布上没干的笔触。
青鸢工作室还亮着灯。
白瑾若站在一棵枯槐树下,没走近,也没发出声音。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半掩的门,仿佛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每一寸空气在如何跳动。
周墨坐在画桌前,头发有些乱,袖口卷到小臂,一支笔夹在耳后,像个真正陷在“人类琐碎”里的少年。
他在笑。
不是那种礼貌式的轻扬嘴角,也不是系统镜像中的标准社交表情。
而是那种——
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低头忍不住笑出声的那种自然。
他身边是米悦。
她靠着画架,一手捧着半杯冷掉的豆乳,一手随意拨着他手边的图纸。
他不避讳,让她翻,让她笑,也让她皱眉时不解释。
白瑾若看了很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偷看命运走向的“局外神”。
他不是在演。
他不是在模仿人类的情绪——
他是真的,像一个人那样,哭、笑、爱。
这一刻,她忽然不确定:如果她现在走进去,叫住他,他还会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她曾无数次想象自己站在他背后,他回头的样子。
她曾以为那是“任务唤醒”,是她掌控之中的回响。
可现在,她不敢走过去。
不是怕他拒绝,是怕——
那笑容断掉的时候,像剪断了什么从未真正属于她的线。
她把手插进口袋,指尖掐着终端。
取出,她看了一眼。
感应器在跳动,系统面板在眼底投影中闪烁:“对象定位已完成。请确认是否进行初步回收提示。”
她没点确认。
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刚好转头,朝工作室外看了一眼。
视线掠过她,却像没看见她。
白瑾若轻轻笑了下。
——也对。
现在的她,是个系统背后的影子。
而他,是光里的少年。
她转身,走入灯光更暗的地方。
她准备,去敲开那道门。
——不是任务执行人。
是“白瑾若”。
她自己。
——
她没有直接走进去。
她只是打开微信,像一个普通的女生那样,发了一条消息:
【创意园湖边。10分钟后见。】
消息发出去之后,她站在路灯下等了10分钟。
他果然来了。
湖边风微凉,水面漾着一点路灯的光影。
她站在树影下,低头刷着手机,像是在处理工作,其实每一秒都在听他脚步靠近的声音。
“你果然来了。”他站在她背后,语气不意外,甚至有些——笃定。
她回头,看他手里还捏着那只画笔,像是画到一半就被叫了出来。
——
他走过来的时候,是她先开口的。
“你变了。”
声音不高,冷静,像一枚从高处落下的金属按钮,准确砸在他心绪最薄的位置。
周墨顿住。
夜风贴着他风衣下摆,摇动着。
那双黑色眼睛扫过她,眉心没动,嘴角却轻轻弯起。
“你不也是吗?”
他说得很轻,却不慢。
白瑾若站在灯下,影子斜斜地落进他脚边。
“我不是来争的。”她说。
“你是来提醒我‘你还在实验中’,是吗?”
她没答。
她只是往前一步,眼底系统投影闪过微光:“你的高维意识开始溢出,系统已经侦测到情绪触发不稳定状态——”
“所以呢?”周墨打断她,语气温柔得近乎嘲弄,“你是来通知我,该回去了?”
她语塞。
他低头笑了一下。
“白瑾若。”他唤她的名字,像是唤一只早该落幕的梦。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走进来?”
他盯着她,声音一点点压低。
“因为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看一个系统变量,评估一场实验——”
“而我,早就不是那个实验体了。”
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反驳哪一句。
每一句都像画笔的边锋,带着压抑、刺痛、不甘。
“你不该留在这里。”她终于开口,声音却低下去,“你再不离开,就不是被回收,而是——被解构。”
“那你就动手。”
他走近一步,眼神冷得不像话:“你不是一向精准制控吗?你来啊。”
风动,灯光一晃,她呼吸顿住。
“你以为你看见了什么?”他低语。
“你只看见我没走。可你没看见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她退了半步,像是突然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归档”的结构。
他转身回到门口。
“我还有一页没画完。”他说。
“你继续做你的梦画官,我继续讲我的故事。”
门合上那一瞬,她站在原地,像是终于被关在了门外。
她低头,看见掌心的光斑正在泛红。
系统提示浮现——
【情绪值超标,状态异常。是否启动自我修复?】
她没有点。
只是静静地握紧拳头,低声说:
“他开始对我说——‘不’了。”
——
她还站在那儿,像一棵被定住的树,影子斜落,在地面拉出一道弯曲的弧。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周墨用那种语气说话。
不是抗议,不是激辩,不是少年脾气。
而是彻头彻尾的否定——
否定她的权威,否定她的判断,甚至否定她在他生命里所代表的一切。
她的手指轻微发抖,掌心的红光像心跳一样频频闪烁。
那是系统给出的警告。
“情绪值过载,请立即退出感性路径。”
可她没有退。
她盯着那扇门,像盯着一个彻底关闭的维度。
刚才他站在门边说话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他不是在反抗系统。他是在护着什么。
——护着那扇门后面的光。
——护着那个轻声说话的人类女孩。
她忽然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曾以为,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只要她说“你不该留在这里”,他就会像曾经一样犹豫,像曾经那样陷入思考。
可他没有。
他只说了四个字:
“那你来。”
你来带我走。
你来中断我。
你来阻止我继续爱。
他把选择权丢给她,而她接不住。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还没成为“周墨”的时候,有一次在系统训练室,她看他画一个圆。
画了三十七次。
每一次,都差一点点。
她问:“你在执着什么?”
他答:“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你眼睛里的光也画进去。”
她当时没懂。
现在她懂了。
他不是不懂画什么是完美的。
他只是想画一次“不完美的东西”。
——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同学,要看画册吗?”
她回头,是个青鸢工作室的小助理,笑着递来一本小册子。
“新出的快印本,《她在光里》。”
她伸手接过。
翻开第一页,是米悦蹲在画室窗边的剪影,一束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手上、眼里、侧脸上。
她没穿惊艳的衣服,发也乱着,眼神却柔到让人想闭眼。
页面下角写着一句话:
“那天我看见她,她不像我画的那样——
她比画里更动人。”
她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输给米悦。
她是输给了那束光。
她慢慢合上画册,站在工作室门外,心跳一下一下落回安静的频率。
然后她把画册放进风衣口袋里,低声笑了。
“那就试试看。”
她说的不是对别人说的。
是对自己。
下一秒,系统界面突发强震,提示跳出异常语段:
【“情绪转向目标已发生逆变,系统路径无法预测”】
白瑾若站定,眼底划过从未有过的——兴奋。
“很好。”她说。
“游戏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