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工作室午后的光线,带着一点冬日柔和的金色。
窗帘没有完全拉开,半束阳光在地板上铺出一道斜斜的光纹。
屋内静得只能听见铅笔在纸上摩挲的声音,还有偶尔翻纸的轻响,像极了某种私密的呼吸。
周墨专注地画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米悦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拿着刚从展厅取回的画。
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薄羽绒衣,里面搭着白毛衣和羊绒围巾,整个人显得温柔而清冷。
她的眼神游移在画纸之间,却始终没说话,仿佛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
“这个光线……你画得很好。”
她终于出声,指着画纸上一道打在女孩发梢的光斑。
“像是真的落在她身上的。”
周墨停下笔,神色怔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说这句话。
他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点笨拙的专注。
“你来了?”他低声说。
米悦点了点头,轻轻笑了下,却没接他这句。
米悦慢慢地卷上画。
“这个周六……省美术馆有个插画展。”
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压制过的自然。
“你要参展?”周墨问,声音微不可察地紧张。
“不。”她摇头,“我只是……想去看看,然后,逛逛夜市街市。”
他的视线下意识扫了一眼桌角还未干透的水彩,指尖无意识地扣着笔帽。
“我想……你有没有空?”她看着他,目光真切,“一起去。”
那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周墨张了张嘴,像是卡住了程序的机器人。“我……我可以……”
“不是任务。”她打断他,语气依然轻淡,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柔软,“就是……出去走一走。“
她本来想说:“试试看,我们能不能再靠近一点。”
但是,没说出来。
周墨睁大了眼睛,仿佛一时没能理解“出去”两个字的温度。
他像被某种温暖又锋利的东西击中,一瞬间红了耳根。
“我、我可以!”他猛地点头,声音有点高。
米悦低下头,轻轻勾了下嘴角,像是满意又像是放松了一口气。
“你可以带速写本。”她补了一句。
“啊?”他一下没反应过来。
“但不用画我。”她的声音柔了下去,“今天……你不用用画去记录什么。”
她转身离开,身影清瘦却坚定。
周墨站在原地,整整愣了十几秒,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笔早就掉到了地板上。
——
晚上十点,南大数据学院男生宿舍区,213寝室。
灯光明亮,窗外是冷冷的风,屋里却暖意融融。
“我说周墨,你收拾半小时了,还没收完?”
马一鸣坐在上铺,拎着瓶矿泉水晃了晃,语气平常,笑意却温和了些许。
“这是我速写本的备用包。”
周墨蹲在行李箱边,低声嘟囔。
他把一支支备用画笔细心排好,“这支是速干墨水的,这个……水彩笔头我得多带几套……”
“你这是去画展?还是去……心跳现场。”黄刚翻着《当代社会心理学概论》,语气一如既往调侃,却没那么放肆,“要不你把你脸涂点定妆粉,省得一靠近她就红。”
“你们别逗他。”林杰东坐在书桌前,一边改作业,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他不是怕画不好,是怕人家……再也不叫第二次。”
“不是不信他会画,是怕他画完——就没下一次了。”马一鸣接过话,却没有笑出声,只是把水瓶轻轻搁回桌面。
他看了周墨一眼,那眼神里藏着点什么。
“所以你得稳住。”他说,“哥几个,能被人请出去走一趟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
黄刚一愣:“马一鸣你怎么今天话说得这么……不带刁钻的?”
“有些事过去了,我也想清楚了。”他轻轻一笑,“有时候不是别人真错怪你,而是你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今天我是真心说的,”他竖起三根手指,“明天你出发前,如果你牵不上她的手——就别回来见我!但不是真的别回来,是……别辜负这机会。”
周墨低头笑了笑,手指在拉链上慢慢扣着。
他第一次发现——
宿舍,是可以一起笑的地方,也可以在误会后依旧并肩的地方。
林杰东把手里的笔搁下,终于抬头看着他。
“她不是要你画她。”
“她要你……一起走在画外的世界。”
这句话落下时,屋里静了一瞬。
周墨抬头,看向他们,眼里是一种久违的明朗和坚定。
“我知道了。”
他低头翻行李,不小心翻出一本厚厚的旧素描本。
最上面那页,是他入学前画下的米悦背影——
她坐在窗边,灯光从斜后方落下,她没回头,仿佛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他这个人。
他没吭声,把素描本收好。
林杰东站起身,走过去,把那本合上,轻轻放回包里。
“明天,”他说,“你不是去画她的。”
“你是去走近,她愿意让你靠近的那个世界。”
屋外的风吹动玻璃轻响,寝室的灯光柔和不晃。
那一夜,周墨直到入睡,却始终没再翻那一页画。
只在嘴里回味着八个字:
——“明天:靠近,不是观察。”
——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南城的天还没亮透,空气中带着夜雨未干的冷意。
美术学院女生宿舍楼大门口的木栅栏前,周墨抱着一杯热牛奶站着,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浮散。
他穿着一件黑色连帽风衣,拉链拉到最上面,耳朵冻得有点红,神情却出奇地认真。
手里那本速写本被他翻开又合上,反复三次,最后还是收进了帆布包。
校道上,偶尔有晨练的老教授慢跑路过,他礼貌点头,低头看表——七点十八。
就在这一刻,一阵风掠过路口,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斜斜晨光里走来。
米悦穿着米白色连帽棉衣,里面是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头发拢在一边垂到肩头。
她没有化妆,眼神清清淡淡,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你来得真早。”她笑着开口,声音低柔,却像晨雾里最先划破空气的一束光。
周墨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把热牛奶举了举:“这个……我怕你路上冷。”
她接过来,微微点头:“谢谢。”
然后,她看了他一眼,“走吧。”
他们并肩往地铁站口走,谁也没有先说话。
地铁上人多,两人被挤到了一块儿,却没有半点尴尬。
周墨低头看了看她手中那杯牛奶,想说什么,又怕拉开这难得的近距离。
直到他们走出站点,天还没太亮,路边一间还未开张的糖水铺子门口放着几张木椅,灯箱微光闪动。
“今天……你想先逛展,还是先去街市?”他终于问出声。
米悦顿了顿,说:“晚上才去街市吧。”
“展览八点就开了……”
“夜市还没开。”她侧头看他一眼,“但一到晚上,灯火通亮的时候最好看。”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难得的轻快和自我。
周墨一下明白过来,点头如捣蒜。
“好。”
他们继续向美术馆的方向走,天色慢慢由灰转蓝,像画纸上一点点晕开的水彩墨痕。
这一次,他没有掏出速写本。
他只是静静地走在她旁边,感受身侧微微散发的她的香味,感受她缓缓前行的步伐,感受她偶尔拢发时袖口滑落手腕的角度。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像是两人”。
像是他终于,从画外,走进了她允许他出现的那一页纸。
而这一页纸,还空着。
等他用“他们的样子”去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