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的平板电脑在桌面震了两下,秦牧的指节还悬在键盘上方,就被周觉按住手腕:\"等图谱稳定。\"
机械工程师沈舟把速写本往桌上一扣,银杏叶的标本边缘翘起,在灯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喉结动了动:\"偏差值在收缩,每分钟减少0.3%。\"
\"正常。\"周觉的拇指摩挲着镜面硬币的裂痕,裂痕里渗出的光在掌心洇成淡金的水痕,\"系统在修正我们找到的差异点。\"
\"但秦牧的公式......\"林浅的指尖在触控屏上划出一道弧线,原本分散的红点突然聚成一个亮斑,\"它定位到了未被同步的区域。\"
游戏玩家摘下耳机,额角还挂着薄汗:\"坐标07-32,城市边缘的废弃钟楼。\"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现实里那座楼十年前就被拆了,副本却把它保留下来——像块没被擦干净的橡皮印。\"
\"橡皮印?\"苏晴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心理学研究生正抱着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发尾,\"系统复制现实时会留下误差,就像用复印件再复印,线条会变模糊......但钟楼反而更清晰?\"
\"因为它是锚点。\"周觉突然直起身子,硬币裂痕里的光猛地灼了一下掌心。
他想起老魔术师教他认道具时说的话:\"真正的机关,永远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洛桑的笑声像冰锥扎进空气里。
城市管理者不知何时站到了窗边,月光在他肩头裁出锋利的边,\"要去验证?\"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实时地图,\"现在出发,车程二十分钟——足够系统完成最后一次修正。\"
\"那就现在走。\"周觉把硬币收进口袋,动作带得外套下摆翻起,露出内侧缝着的魔术绳结。
这是他十年前第一次成功变出水花魔术时,师父亲手缝的。
沈舟已经抄起工具箱,金属工具碰撞的脆响里,白芷突然抓住周觉的胳膊。
预知者的指尖凉得惊人:\"等等——\"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尾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洛桑在动后手。\"
话音未落,洛桑的手机响了。
那是段录音。
\"小觉,回来吧......\"
周觉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认得这个声音。
尾音带着轻微的气音,是母亲每次感冒时才会有的;说到\"回来\"时,喉间有极淡的颤,像强压着什么情绪。
十年前他半夜偷跑出去看街头魔术表演,母亲站在巷口喊他回家,用的就是这种声音。
\"别再冒险了。\"录音里的人吸了吸鼻子,背景音是厨房抽油烟机的嗡鸣,\"妈妈......妈妈给你煮了你爱吃的酒酿圆子。\"
苏晴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
心理学研究生捂着嘴后退两步,睫毛剧烈颤动:\"频率匹配度99.7%,连呼吸间隔都和周觉母亲的医疗档案一致......\"
\"核心记忆复制。\"白芷的指甲几乎掐进周觉胳膊里,她的预知能力在发抖,\"系统在绑定你的情感锚点,让你产生'这里才是现实'的错觉——\"
周觉的手指蜷成拳。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转身——就像十七岁那年,听见母亲喊他回家时那样。
但他闻到了。
录音里的抽油烟机声太干净了。
母亲的旧厨房总沾着八角和陈醋的味道,抽油烟机用了十年,运转时会发出\"咔嗒咔嗒\"的摩擦声。
可这段录音里,只有纯粹的机械嗡鸣,像实验室里的白噪音。
\"它漏了一个细节。\"周觉轻声说。
他掰开白芷的手,走向墙角的水洼——刚才下雨时积的,水面浮着半片枯叶。
镜面硬币被他投入水中。
涟漪荡开的瞬间,他弯腰盯着自己的倒影。
\"我妈从不会在我面前哭。\"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深潭,惊得林浅和沈舟同时抬头,\"但她会在电话里偷偷抹眼泪。\"他指了指水面,倒影里的眼睛亮得惊人,\"每次说'妈妈很好'时,她的鼻音会比平时重三度。\"
洛桑的手机\"咔\"地黑屏了。
\"走。\"周觉转身时,外套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银杏叶标本打着旋儿飞起来。
沈舟接住那片叶子,突然发现标本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给小觉,愿你永远分得清真实与戏法——师父。\"
废弃钟楼的铁门锈得厉害。
沈舟用螺丝刀撬了三下,门轴发出垂死的尖叫。
\"结构不对。\"机械工程师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内墙,\"现实里这楼是砖混结构,但这里的砖块......\"他敲了敲墙面,回声空洞得像敲在铁皮上,\"掺了碳纤维,和三年前新建的科技楼材料一样。\"
\"副本在融合不同时间线的现实。\"秦牧举着扫描仪绕了一圈,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滚动,\"就像把拼图碎片混进了别人的盒子。\"
周觉站在钟楼中央。
月光从破损的穹顶漏下来,在地面投出斑驳的亮斑。
他摸出镜面硬币,裂痕里的光此刻亮得刺眼,几乎要灼伤皮肤。
\"这里。\"他仰头看向钟表盘。
原本应该嵌着数字的位置,现在空着,像只没有眼珠的眼睛。
沈舟搬来梯子。
周觉踩上去时,能听见木头发出的呻吟。
他将硬币对准表盘中心的圆孔——不大不小,刚好吻合。
\"叮\"的一声。
硬币陷入的瞬间,整个钟楼震颤起来。
月光突然变得浓烈,像被倒进了碎金。
周觉看见硬币表面浮起两层光谱:一层是冷白的,像冬夜的霜;另一层是暖黄的,带着旧灯泡的温度。
\"这就是出口。\"他跳下来时,梯子在脚边摇晃,沈舟及时扶住。
洛桑不知何时站在了钟表盘下。
他仰着头,月光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的线:\"你赢了。\"他说,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某种释然,\"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系统要让你找到这个漏洞?\"
周觉望着他。
风从破窗灌进来,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内侧的魔术绳结。
\"因为它想让我明白。\"他说,嘴角扬起极淡的笑,\"如果世界可以复制,那真实就藏在那些无法被复制的细节里。\"
洛桑的瞳孔缩成一点。
周觉转身走向光门。
那道光不知何时出现在钟表盘前,像块被揉皱的绸缎,泛着现实世界特有的、带着尘埃的暖。
\"下一次......\"
他的脚步顿住。
洛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混在钟楼的震颤里:\"我们将在真实中再见。\"
光门在身后泛起涟漪。
周觉跨进去的瞬间,听见轰然巨响——是钟楼倒塌的声音。
风卷着碎砖从他身侧掠过,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脸上。
他伸手去摸,是血。
不是他的。
(远处传来警笛声,混着某种金属摩擦的尖啸。
周觉回头,光门正在闭合,透过逐渐缩小的缝隙,他看见洛桑站在废墟里,抬手按在太阳穴上,嘴角勾起和他一模一样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