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属门闭合的闷响在身后炸响时，周觉的后颈先于大脑感知到危险。
他握着纸条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行血字“别信镜子里的答案”还在视网膜上灼烧，而鼻尖萦绕的檀木香突然浓烈起来，就像有人在他耳边撒了把碾碎的香灰。
“等等。”沈铎的匕首尖擦过他的肩头，特种兵的靴跟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周觉这才发现他们站在了一片灰白的空间里，头顶是铅灰色的云层，脚下的青石板缝里渗出暗褐色的水渍。
正前方三十米处，一座黑色铸铁钟楼拔地而起，表盘上的铜制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时针转动，秒针每跳一格，周觉的太阳穴就跟着抽痛一下。
林棠的手机掉在地上时屏幕没碎，此刻正亮着惨白的光。
她蹲下身去捡，发梢扫过地面的瞬间突然僵住：“周觉……你看。”
周觉顺着她的目光低头。
青石板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密的裂痕，每道裂缝里都嵌着半透明的碎片，就像被碾碎的镜子。
他蹲下来，指尖刚要触碰，碎片突然泛起涟漪，像水面般映出他的脸——不是现在的脸，是十年前的，额角还带着和师父学变鸽子时撞的淤青。
“别碰。”他猛地缩回手，碎片里的影像瞬间扭曲成无数张人脸，有他在元界见过的死者，有街头表演时围观的路人，最后定格成白影那张温和的笑脸。
“欢迎来到‘时间囚笼’。”
声音从头顶传来。
周觉抬头，白影不知何时站在钟楼顶端的风向标旁，月白色长衫被风掀起，露出底下暗纹繁复的黑底绣金内衬。
他的笑容还是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眼尾微弯，像是在哄孩子：“只有在时间归零前通关，才能活着离开。”
沈铎的匕首“唰”地指向天空：“你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我从未离开。”白影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丝绸，“这里是元界最古老的副本之一，所有引导者的意识都会在这里重叠。”他抬手，钟楼的表盘突然爆出刺目金光，秒针的转动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三倍。
林棠的手机屏幕突然开始闪烁，她盯着自己拍的视频，睫毛剧烈颤动：“时间不是匀速的……”她指尖快速划过屏幕，“刚才指针转一圈用了17秒，现在变成12秒了。”她抬头时眼眶发红，“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看到镜子碎片时，我心跳快得要炸了……”
周觉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魔术表演时控制观众情绪的技巧——当观众屏住呼吸看悬浮术，当他们因为猜错牌面而发出惊呼，那些时刻，时间在他们的感知里会被拉长或压缩。
他望着越转越快的秒针，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心理操控副本。”
“聪明。”白影打了个响指，四块雕花怀表从云层里坠落，分别砸在四人脚边。
周觉弯腰捡起自己那块，黄铜表壳凉得刺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2018年9月7日。
血液在太阳穴里轰鸣。
那是千面张最后一次公开表演的日子。
当时他发着39度高烧，被师父按在阁楼里喝姜汤，等烧退时只赶上了收拾舞台的杂工，和散落在后台的碎亮片。
“初始任务：找回你错过的那一天。”白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当怀表停摆，你们将永远留在时间裂缝里。”
周觉的拇指抚过表壳上的划痕，那是他去年练硬币魔术时不小心磕的。
怀表突然在掌心震动，金属表面泛起幽蓝的光，像有电流在内部窜动。
林棠的惊呼被截断在喉咙里，沈铎的匕首当啷落地，周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2018年9月7日的街头。
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魔术表演的喧闹声——是《月光宝盒》的背景音乐，师父最擅长的压轴节目。
周觉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浮动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但他没急着往剧院跑，而是蹲下来检查脚边的路沿石。
记忆里这条街去年翻修过，路沿石应该是新铺的青灰色。
可现在他指尖触到的，是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暗红色花岗岩，裂缝里还嵌着半块褪色的泡泡糖纸——那是他十岁时和师父买糖葫芦，不小心粘在鞋底带过来的。
“不对。”他站起身，假装看路边的报刊亭，余光扫过街角的路灯。
记忆中那天的路灯是新换的LEd灯，此刻却垂着老式的钨丝灯泡，灯丝烧得发红，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影子。
更诡异的是，他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电子焦糊味，像是什么精密仪器过热的味道——2018年的老城区，不该有这种气味。
“小觉？”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觉的后背瞬间绷成弓弦。
那是千面张的声音，带着点哑的低音，尾音总爱往上挑半拍，像在变魔术前逗观众。
他慢慢转身，看见穿墨绿长衫的老人站在剧院门口，手里举着他最爱的魔术道具——那根镶嵌着红宝石的铜棍，顶端还缠着他去年偷偷用红绳打的中国结。
可老人的笑容不对。
千面张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会像揉皱的纸团，左眼下方那颗痣会跟着抖动。
此刻站在门口的“千面张”，嘴角咧到了耳根，眼睛却像两潭死水，连眨都不眨一下。
他举起铜棍，棍尖的红绳突然渗出黑血，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很快汇集成一行小字：
“你以为这是回忆？不，这是另一个陷阱。”
周觉的呼吸停滞在胸腔里。
他听见怀表在口袋里疯狂跳动，像有只活物在撕咬表壳。
剧院里突然爆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可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水底传来的，带着诡异的失真。
“千面张”的身影开始模糊，长衫下露出一截泛着蓝光的数据流，他张了张嘴，这次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去找……镜……”
话音未落，周觉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他在坠落感中死死攥住怀表，表盖内侧的日期突然开始变化，数字像被橡皮擦过的铅笔字，慢慢淡去，又重新显影成一行血红色的新日期——
2023年10月15日。
那是他被吸入元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