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桌上,一方端砚静静搁置,砚旁整齐排列着几支毛笔,笔杆为湘妃竹所制,温润的竹节与细腻的毫毛相映成趣,旁边还摆放着一本线装古籍,泛黄的书页微微卷起。
书桌后方,是一排高大的书架,直达天花板。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既有古朴的经史子集,书皮以泛黄的宣纸装订,丝线缠绕;地上一个青花瓷大缸里亦有几册画卷轴,或绘山水,或描人物,偶尔露出一角。书架旁,一扇雕花窗棂透进柔和的光线,阳光透过雕花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睐娘低头作画,青萍在旁研墨,问香伺候茶水。
对南宫秋的到来,青萍嗤之以鼻,心中暗道:算计侄女,算什么本事,这是前世的仇人吧,才如此狠毒。
睐娘对家中的古画十分不放心,想着摹画一些,万一有人来偷盗,也可应付一二。她不辞辛苦日夜摹画,画完最后几笔,又想着如何做旧画卷,才能与原画一般无二,没有丝毫瑕疵。
问香也在想着心事,潘仁不要脸又极得大小姐喜欢,大小姐会不会将小姐推入火坑,说的亲事就是潘仁?
她听老娘说,潘仁好色成性,女人只要稍有姿色,不论身份高低,都要去勾搭。潘仁前妻忍不下这腌臜气,还被他折磨得几次寻死觅活,最后嫁妆被霸占人还被休了。这样的男人是万万嫁不得的。
昨日,她走过院子一处废墟被吴管事喊去说话。
“大小姐回来给小姐说亲,你要配合着在小姐面前说好话,懂吗?”
问香摇摇头,头低下去,讷讷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笨丫头!”吴管事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又威胁道:“如今言家不比从前,家主说要发卖一些人出去,你若不好好做事,你们一家子就等着被发卖吧。”
问香忙跪下求告:“我爹娘年纪大了,妹妹还小,卖出去怕是熬不住。求求你,别卖了我们一家。我一定听,听话。”
吴管事“哼”了一声,实在看不上这个蠢笨丫头。但还是要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道:“你若做得好,老爷夫人说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说不定就将你提成一等丫鬟。”
问香跪着磕头谢恩,吴管事才满意离开。
问香一夜未眠,脸色有点苍白,手抖不停,正拿着杯子给小姐倒茶。茶壶里抖落的水,烫得手背红了一块,她咬牙忍耐,不敢出声,忙将杯子放下。
“问香是不是累了,下去休息吧。我这儿不用人服侍。”睐娘瞧了一眼问香,温声道。
问香自做了睐娘的婢女,再不曾被打骂过,小姐还教她识字、绣花,说等她嫁人后,生了孩子,以后可以教孩子识字,夫家肯定喜欢,绣花挣了钱,就不必处处向夫君、婆母伸手。
青萍一抬头,见问香还在发呆,茶水洒得到处都是,脸上满是愁苦之色,便笑道:“香儿,姑母回来了,你是不是想娘亲了?想跟着姑母回去,又怕小姐不同意?”
“我会与姑母说,这次你就随姑母回去,免得一家人骨肉分离。卖身契我给你自己留着。我身边有青萍就够了。”
问香感动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觉得小姐对他的恩情,她没脸承受。她张张嘴,差点就要将吴管事交代她的事情说出来。可是想到年迈的爹娘和幼小的妹妹,她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问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纠结痛苦,无法抉择有口难言,她只能默默地流泪。她心里有两个按钮,一个是小姐对她的恩情和小姐的终身幸福,一边是爹娘哥哥小妹她一家人被卖掉的命运,按下其中一个,另一个里面的人就会遭殃。
她该怎么选?她该怎么办?
青萍打趣道:“看这小蹄子越哭越厉害了,怕是要赖上小姐了。”
“快带她去洗洗,免得姑母见了,还以为我如何欺负她夫家的人呢。”睐娘也笑。
问香只好破涕而笑,但心情沉重。她不敢说出真相,就怕一家子被发卖,她还有一个三岁的妹妹,一家子发卖了,妹妹怎么办。
她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又开始流泪。青萍看出异样,再三问她怎么了,她只低声说没什么,就是想家了,青萍便拉着她去重新梳洗。
问香一直脑子一根筋,睐娘不疑有他。
想起之前的事情,睐娘脑海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在眼前闪现。想到她在隔梦园樱桃小径相见的那个油腻男子,觉得恶心。她急切逃离姑娘家,早将下决心将那恶心玩意抛诸脑后。她晃晃脑袋,想将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晃出去。
其实姑母从小疼爱她。小时候去姑母家,住着总不舍得走。她偷偷去玩水,母亲不准,姑母总为她掩护。这半年来,姑母其实也艰难,但在衣食上不曾半点苛待。
将画画完,睐娘将画装裱好。抱着画去了前面花厅。
厅前一方小巧玲珑的庭院,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穿梭于繁花绿草之间。
花厅内,桌椅摆放整齐,纹理清晰可见,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只是这些木头都是普通的木头,比不得从前上等的梨花木。
墙壁之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或绘山水清幽,或写花鸟灵动,这些全都出自南宫斐或睐娘之手。为花厅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厅中角落设一八角形木几,几上摆放着一尊普通官窑瓷器,釉色一般,绘有缠枝莲纹,在泛着微光。
还未入厅,远远就听见婆子的大小声。
门外五个粗使婆子往门里走,入门行了一礼。前领头的婆子道:“见过南宫老爷,家主吩咐了,让婆子们贴身侍候大少奶奶。婆子们不敢怠慢。”
说完,她们便一排立于南宫秋身后。南宫秋皱眉,又松开,忍住心头火气,笑道:“弟弟莫怪,言家家规极严。家主说了让她们贴身保护伺候,她们不敢不听。”
南宫秀皱起眉头,却也无法干涉别人家的事。只讨厌她们回来得太快了些。听说大姐亲家黄家在朝廷已高官厚禄,便想让大姐求求亲家,看看能不能伸手相助一二个受反清复明案子牵连的朋友。这几个婆子真是碍眼。他叹口气,垂下脑袋。
睐娘带着青萍进来,将双袖叠在右边腰上先向姑母行屈膝礼。
南宫秋向睐娘招手,睐娘上前,心情复杂,南宫秋眼中含泪,轻轻抚摸她的头,一脸怜爱地说:“我家睐娘又长高了些,一些日子不见,姑母就想得紧了。”
南宫秋擦拭泪水,她心里有愧疚、悔恨、不得已,只有她自己知道。睐娘父母只道南宫秋对睐娘真心流露出疼爱。
“姑母终究还是爱我的。潘仁之事就是潘仁捣鬼,姑母本心必不会害我。”睐娘心中释然,爱姑母之心如故。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南宫家父女都一样单纯地相信至亲。
南宫秋心里五味杂陈,她看着睐娘长大,向来待她亲厚。睐娘这半年她照料得颇用心。睐娘像小时候一样扑在南宫秋怀中,撒娇道:“姑母想我,就在家多待几月,陪陪赖儿可好?”
南宫秋来此的目的还未说成,言家可不会让她马上就走。她勉强笑道:“我左右是个闲人,多陪睐娘几日也无妨。”
南宫秋亲昵地抱着睐娘,带泪含笑又道:“姑母想天天都陪在睐娘身边。”
几个婆子撇撇嘴,这南宫家女人还真会演戏!若她们不知道真相,她们都要被她骗了!
问香紧咬下唇,紧紧皱着眉头,心里道:“小姐别上当!她是来害你的!”
可是她嘴巴好似胶水黏住,什么也不敢说。因为她一家人的性命都攥在言家手里!她的良心好似撕裂一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