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跟着小丫头进了一座小院的后门。穿过短短的回廊,向右一转弯,就是厨房。
“你看看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小丫头指了指厨房。睐娘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看到一个背着小包袱瘸腿的姑娘,大吃一惊,喜出望外。
她从厨房跑出来,扑入青萍怀里。在鞑子的刀前,她没有哭;死里逃生从村里出来又病又饿,她没有哭。见到青萍,所有的惊惧和委屈都化作泪水。
“小姐,小姐,你受苦了!”看见脸色苍白,消瘦得皮包骨的小姐,青萍也哭起来。
哭了一小会,睐娘扬脸迫切地问:“爹爹姆妈可好?”
南宫夫人思女心切,缠绵病榻多时,南宫老爷头发急白了一半。青萍看睐娘焦急模样,不忍道出真相,便道:“老爷夫人思念小姐,日夜盼着早日找到小姐回去。”
睐娘恨不得长出一副翅膀立刻飞回爹娘身边。
“小姐,听说鞑子正在四处抓十二三岁小娘鱼,这里不安全,我们快离开这吴江镇。”青萍顾不得回答小姐的问题,想起衙门口,一个个被抓去的小娘鱼哭爹喊娘,心中泛起阵阵恐惧。
“青萍,你是如何找到我的?”睐娘问。
青萍来不及回答,便听到有人喊。“不好了!衙门到店里来抓人了!”一个小丫头匆匆跑来,“公子说叫我将你藏起来。”
睐娘已经听到官兵的喧闹声,“走!”她拉着青萍跟着小丫头往厨房后跑去。绣春坊挖有一个地窖,刚开始拿来放酒,原来的主人爱桂花酒和桑落酒,便在厨房后挖了地窖储藏。董额是多铎庶子,随着父王攻打江南,入了吴江镇就当地官绅送了他这座绣坊。这地窖早就没了酒,冬天放菜,夏天便废弃了。等睐娘青萍躲进去后,小丫头盖好盖子匆匆跑掉了。
董额自恃身份贵重,他以为衙役们在随便搜了搜就会走,没想到,衙役们脸上谄媚,却不肯轻易离开。
“这是世子交代下来要找的人,奴才不敢怠慢。”衙役头目甩了马蹄袖跪下请罪,接着摊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董额的眉毛紧皱,阿玛妻妾众多,多尼是世子是嫡出,他学问功夫都比他强,可也无法和争长短。他爱这江南刺绣,便有人送他绣坊,刚刚看了那姑娘的刺绣,水平远远高于这绣坊里的绣娘,便有了爱才之心。想想那姑娘容貌,破衣烂衫掩盖不了她的风华,他有了私心,不管是不是世子要找的人,都不想交出去。
衙役四处搜索,他伫立在院中,如松如竹,气质清冷,搜索的衙役背上一层冷汗,王爷家的公子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地窖内,四处脏兮兮的,烂菜叶子四散于角落,暗处有悉悉疏疏的声音。青萍抱着睐娘小声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你出去看看,鞑子若是走了,你去买套小倌衣服来,头饰鞋袜要都买,我女扮男装,出去就说是你弟弟,我们要尽快离开吴江镇。”
“小姐,你在这里千万别出去,我出去瞧瞧,鞑子走了,我就接你出来。”青萍虽然不忍小姐一人留在地窖里,但又怕小丫头把她们忘了,她们不知道外面情况,会一直待在这又黑又脏的地窖里。
青萍走后,睐娘一个人蜷缩在一个角落。一只老鼠悉悉索索在她面前跑过,吓得她差点尖叫起来。
她紧紧地捂住嘴,死死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半天,地窖里静寂无声了。
漫长黑暗的时间里,睐娘脑子里不停地转动,要如何逃出这吴江镇。
一阵脚步声传来,睐娘屏住呼吸,睁开眼看向地窖口。她已适应了地窖里的黑暗,地窖口遮盖的木板缝里漏下的光线里,无数灰尘如无数小虫子在光里飞舞。脑子里嗡嗡作响,要是被鞑子发现,一定会失去清白。清兵入关,烧杀抢掠,女人被折磨致死的数不胜数。这一路行来,听到了太多这样残酷的消息。
睐娘闭了闭眼,手里握着一把刀,这是她从厨房带出来的。若是被发现,唯有自杀以保清白。
“官爷,这里的小娘鱼都是本地人,没有外来的。”管事低声下气的的声音传来。
“奉将军之令,全城彻查,哪里都不能放过。”一个衙役手扶在腰刀上,严厉地吩咐其他人。
如今唯有一死,以保清白。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她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心中默念于谦的诗句。
哼,不过是世子爷身边一条狗,却敢端将军的牌子,狐假虎威。管事娘子心里冷哼。
“这是什么?”衙役用腰刀敲去地窖口盖子。“这是厨房储藏东西的地窖,早废弃不用。”管事道,一边将一两银子塞入带头衙役手中。衙役推开银子,道:“打开!
管事料不到此人不收钱硬要与主子作对她。脸色不好,无奈拿出一个荷包塞给衙役,衙役冷脸以对,根本不接,又厉声道:“打开!”
管事脸色惨白,只好叫人打开地窖口,打开一小半时,一股腐臭味冲出地窖。睐娘见地窖口逐渐打开,心已灰了大半,菜刀握得更紧,随时准备着,她心里暗道:“我命休矣!爹爹姆妈永别了!”
她全身僵硬,蜷缩在地窖角落,冷汗渐湿衣衫,握刀的手汗湿刀柄。
“有人从角门偷跑出去了。看着像个小娘。”一个衙役来报。
“一群废物!”头目模样的人骂道。
衙役头目匆匆往地窖里看了一眼,里面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又怕人犯跑了,就要带了几个人去追,又留下一个衙役仔细查看地窖。
管事见衙役头目走了,只剩下一人,忙上前塞钱,并威胁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主子弄死个把汉人,王爷必不会追究。”
那衙役本就是以前衙门里的老油子,知道若是抓到人,功劳都是满人头头的,他若得罪了亲王的儿子,尽管是个庶子,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接过银子,假装嫌弃地捂鼻地道:“此处己查过,走了!”
听到这句话,睐娘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差点捏不住刀,菜刀差点掉在地上砍到自己脚背。管事叫人将地窖口封好,快步追随衙役而去。
睐娘慢慢吐出一口浊气。以前从来没想过要活下去如此之难!之前觉得管事嘴脸难看。经这一次,睐娘心里感谢管事与那个公子。
她要尽快离开吴江镇,决定走之前将姚师傅教的刺绣技法教给她们,那些绣娘学起来应该很快。只是这一耽误,会不会更难逃脱。她心中正犹豫,头顶的盖子突然被人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