睐娘跑了许久,虚汗涔涔渗湿里衣。她知道这次在冰冷的水里浸了太久,寒气入体,一时无法痊愈。若再跳入水中,再受了湿气,就怕旧病复发,甚至脚抽筋,溺死于湖中。
她勉强抬起虚软的腿脚,往前歪歪倒倒地跑去,一个踉跄,她扑倒在地。膝盖传来钻心的疼。
“跑不动了!”她闭了闭眼,“天杀的鞑子,何以逼迫人至此!”她本是官宦之家唯一嫡女,花容月貌,琴棋书画尤善书画,一夜之间,南宫家被烧毁,香木城被劫掠一空,如今只身一人如丧家犬,蓬头垢面奔逃他乡。她跌伏在地,无人援手。她到底犯了何罪,要被逼入这样的死地。
她不禁嚎啕大哭,不过一死罢了,她这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鞑子的快马。从崖上跳下来,身下虚空的那一刻她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与其做鞑子的玩物,不如死了干净。
路上的行人有些驻足片刻,有些围过来,看一个小女娘趴地上哭,有劝的,有安慰的,有叹息的,不愿多管闲事的匆匆离去。
这年头,家破人亡的不只凡几,不知这小女娘遭遇了什么,哭得如此凄惨,围观的人有很多人都悄悄抹了眼角。
睐娘惊觉有人围观时,有些羞,忙爬起身,掩面而逃。却听得后面有人喊:“睐娘,睐娘,你别跑。”
睐娘里感觉不妙,好像是细娘的声音,她不论后面的人如何呼喊,继续往前跑。
周围人莫名其妙,一穿着补丁累补丁褂子的黑脸少年和一个头上簪着精致银簪的农家女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
待追到一个无人的地界,睐娘不跑了,回身笑道:“细娘追我做什么?”三个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细娘尤甚,她抢着道:“鞑子已经来家中寻你,你若不回去,水生一家就要被你害死了!”
睐娘一惊,想到水生一家救了她却要受她牵连,心下不忍。以鞑子的凶狠,杀几个大明百姓,是不用负责的。姑苏城外死伤的百姓和金牛村的百姓都是受她所累。她不想拖累水生一家,便含泪道:“我随你们回去,水生哥你救我,我不能害了你们。”
说着,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此一去,爹娘永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死在何处。想着这些,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正要开口求水生以后寻一寻她爹娘,告诉他们女儿不孝无法再侍候左右了。
“睐娘,你,别回去。我让我娘躲了出去,爷爷在太湖上他们一时也找不到他,你别担心。”水生见睐娘愿意为他们一家回去面对鞑子的刀箭,感动又佩服,便开口阻止她。
“不行!鞑子已经知道水生姆妈报的案,他们一家已被鞑子盯上了。”细娘忙说,“睐娘你得回去,你杀了人,不能让水生一家背锅。”
眯娘看向细娘,眼眸微动:“细娘,不会是你报的案吧,你头上簪子怎么来的?”
水生愧疚地低下头,道:“对不起,是我娘鬼迷心窍,睐娘,我让爷爷送你走。”
细娘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听水生承认,放下心来,眉开眼笑,道:“睐娘,杀人偿命,水生姆妈也是没办法,一家要吃饭要娶媳妇,给你买药也花了不少钱,你若有良心,就和我们回去。”
睐娘心细如发,发现她一闪而过的惊慌,心里了然,细娘母女自私又一肚子弯弯绕。水生娘虽爱钱,却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她猜不出水生为何一口咬定她娘告的密,但她相信这事儿不像水生想的那样。
睐娘眉头微皱,道:“我肚子疼,想去方便一下,你们等我一下。
“不会是想逃吧,哼。”细娘上前抓住睐娘胳膊,睐娘被她抓得生疼,甩又甩不脱。
水生想上前帮忙,睐娘对她使眼色,让他别动,道:“细娘,你头上的发簪真好看。”
细娘冷哼一声:“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我有一支与你一模一样的金簪,如果你把今天你遇到的事与我说仔细,我就将金簪送于你。”娘笑嘻嘻地说。
细娘眼里闪过贪婪之色,转眼一想,她多半是骗人,等她落入鞑子手中,哪还能给人金簪。
睐娘见她不信,从衣角缝里掏出一粒珍珠,道:“这是信物,以后你去姑苏城乌衣巷找一个叫喜鹊的丫头,说我说的,你就能拿到金簪。”
细娘眼珠子乱转,暗想,原来她将值钱的藏在衣角,也许身上还有啥好东西。
那粒珍珠不大,比绿豆大一些,但色泽清润、莹莹放光,一看就是好东西。
细娘伸手去夺,道:“这个也送我吧。你到鞑子手里,这个白白便宜了鞑子。”
睐娘合手握住珍珠,躲闪开了她的手,又道:“如果你原原本本将今天的事说一遍,让我理理,我不信水生姆妈会告密,这粒珍珠等你说完,算送你的添头!”
细娘大喜,就算拿不到金簪,这珍珠也是值的。心道:我要说什么还不是由我,骗骗你,你又不晓得。
“不行!”水生道:“细娘你说几句话,就要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太贪心了。”
细娘见心上人如此说她,不禁恼怒:“水生,别不识好歹,我们以后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
“我有手有脚能挣钱,才不要讹人家东西。”水生扭头不理细娘,心道,我才不要和你成一家人,但这句话太伤人,他放在肚子里没有说。
睐娘见两人吵起来,无奈主动拉着细娘的手笑道:“好啦,是我愿意给的,不算讹诈别人东西,细娘你说吧,说完,珍珠就给你。我说话算话。”
“看,人家愿意的,水生哥,你欺负我,我告诉婶娘去评评理。”细娘对水生道。然后开始讲,水生姆妈进她家院子喜气洋洋,拿出十两银子炫耀,又说她如何帮她收拾鱼做鱼干。就是不说十两银是卖刺绣得来。
细娘狡黠地眨眨眼,道,说完了,把珍珠拿来吧。睐娘却不伸手给东西,眯眼又问:“她说了我什么?”
“哈,她说你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幅刺绣卖了……”细娘想到水生娘说睐娘是母鸡,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地嘲讽,睐娘在水生娘眼里不过是只鸡罢了,后面的话一下子没煞住,后悔不及,捂着嘴不说话了。
“卖了十两银,对不对?”睐娘逼问道。细娘觑水生一眼,答不上来。
“水生哥,不是你姆妈告的密。十两银是卖刺绣的钱。告密的另有其人。”睐娘轻声对水生说。
水生脸色涨红,直拍自己脑袋,“我真蠢,看见姆妈手里十两银,就以为她……,唉!”
水生正捶胸顿足,后悔自己冤枉了他娘。
细娘还想挽回一下,道:“刺绣哪里值那么多钱,肯定是婶娘去告的密。”
“你若不说真话,珠子我是不会给你的。”睐娘冷冷道,“水生娘说我是下金蛋的母鸡,说明绣品卖了高出平常很多的价钱。我的绣品放在姑苏城不要说十两,二十两也有人抢着要。”
这下细娘哑口无言,只好道:“水生哥,我也是猜的,不是你也说是你娘告的密吗?那十两银确实是你姆妈卖绣品的钱。”
睐娘将珠子递给细娘:“我说话算话,给你。”
细娘后悔自己说快了嘴,她希望睐娘以为水生姆妈告的密,便会与水生生分,水生恨她娘,以后成了亲,他便只能听自己的。算盘虽打得虽好,却被睐娘拆了台,不禁有些气闷,
见递到眼前的珍珠,眼珠子又活泛了起来。她正低头看珍珠,眯娘轻轻将她簪子拔下来,用力一扔,那根银簪划过一道美丽的银色弧线,飞入路边不远的小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