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恩典死状可怖。
头一个发现他吊在梁上的,是个起夜的婆子,乱忙忙喊了人进来,把吴恩典身子摘下来。
已经是把现场踏得一塌糊涂了。
那婆子如今吓坏了,发起了高热,满口胡言乱语,什么都问不出来。
温云羡推开了门,见吴恩典尸身就横在榻上,胳膊腿儿已经僵直,显是死了有些时候了。
他挥退旁人,只身走入屋内。
能做温家的少主,医活人,他会。仵作的手段,碰巧他也会些。
这人脖颈上的伤痕,确实是悬梁死的。虽有挣扎的痕迹,可即便是下定决心自缢的人,断气之前,也会有些挣扎,不足为奇。
身上的气味有些难闻。酒气、尿骚味……还有股子淡淡的药味。
这都没什么,只是……
温云羡目光猛地一凝。
盯在吴恩典胸口。
他是穿着戏装上的吊,那衣裳上细细密密地坠着金饰珠玉,一片璀璨,晃得人眼花。
也难怪那些帮着抬尸的没瞧见。
吴恩典衣襟上,绣线崩丝,挂住了一枚小小的珠花。
那珠花,是品红院丫鬟都有的。
可温云羡上次来看奚月奴,亲眼见到她的珠花缺了一个瓣儿!
正是吴恩典身上的这一支!
背后传来脚步声。
温云羡不及多想,伸手直接摘下了那朵指甲盖大小的珠花。
暗淡的仿珠光芒一闪,彻底隐没在温云羡袖中。
“吱嘎——”
房门被推开。
“温大夫,王爷回来了,唤您过去呢。”
温云羡整了整袖子,“知道了。”
他出来时候,荷娘带人等在一边。奚月奴也来了。
现在虽没人再押着她。
可她才来了品红院几天,就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如今也没人敢离她近了。
女孩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还有几分凌乱。衣扣挣开了两颗,露出一片颈子,白玉一般,在清晨雾蒙蒙的天色中,闪着微光。
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腰身挺得笔直,静静立着。像一株含苞的玉兰。
周围太多人了,一双双眼睛或明或暗,都盯在温云羡身上。
他只得快步过去,经过奚月奴时,极快极轻道:“放心。”
奚月奴眸光一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温云羡走得极快。
他的月奴,他自幼就认得的奚月奴,从前连一只小蝴蝶都不忍心打死的奚月奴……
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怕成了什么样儿,委屈成了什么样儿,才敢……
下手杀人!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把奚月奴救出去!
沈摧在外奔波了一夜。
温云羡来时,他刚卸下大氅,抖落通身的寒气。
修长的指间尚带着未干涸的血,便翻起了抄回来的东西。半晌,冷笑了一声,“卖官鬻爵,结党营私。颜家败落,不冤。”
温云羡心不在这上头,也少不得要随着其它两位属臣聊了几句。
二人走后,沈摧才问道:“本王不过一夜不在府里,又闹起来了?”他容颜俊美,此刻垂下眉眼,细心擦拭着染了血的手指,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蝶状的阴影。
“是品红院里死了人。”
沈摧动作微微一顿,“是谁?”
“总班教习,吴恩典。”
“是他?”这人,沈摧居然有些印象。他勾唇一笑,抬起头来,“你去看过了?怎么死的?”
衣袖下,温云羡捏了捏手指,才道:“是。我清早被吵醒,过去便一看。尸身我验过,这人……”他皱起眉,满脸厌恶,“身上有用过兽药的痕迹。想是未都发泄出来,被那药上头,煎熬得疯了,自己了结了自己。”
“当真是自戕?”
沈摧平平淡淡一句话。
温云羡口中稍有些发紧,“是。”
“那便不是什么大事。”沈摧挥挥手,“你不用在这上面浪费精力,本王还有事要托你去办。”
沈摧不细查吴恩典的死因,是好事。
温云羡缓了口气,故作不在意般张口:“王爷平日素不喜那些伎乐,现成的放她们在品红院里干什么?依我说,不如放了出去,日后也清净。”
沈摧目光直视温云羡,锐如利剑,“怎么,品红院里有你瞧得上眼的姑娘?”
温云羡呼吸微滞。
沈摧实在敏锐。
他还在逼问:“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你若喜欢,带走就是,赏给你了。”
温云线一颗心高高提起。
“奚月奴”三个字在舌尖滚动,马上便要脱口。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背着本王,看上了本王的人吧?”
温云羡一惊,抬眼看向沈摧。
男人似笑非笑。眉间朱砂痣映着室内灯影,宛如俊美的阿修罗。
温云羡无声攥紧手指。不能让沈摧怀疑奚月奴和他有什么,不然,人救不出来,她处境怕也会更难。
逼着自己的思路回到原本斟酌好的路线上。温云羡:“王爷说笑。我名声不好归不好,可若真带一个家伎回去,温家老爷子还不敲断我的腿?”
沈摧一笑。
温云羡才继续道:“只是,品红院里鱼龙混杂,大多都是恪王送来的人,如今又天天生事。王爷不如一并都打发出去,图个清净。”
“呵……”沈摧笑了。“你急什么?等着瞧吧,有人怕是比你更急些。”
便顿住了口,不肯多说。
温云羡还想再劝。
前门一阵喧哗,随即有人报进来,“王爷,御前的林公公来了,皇上唤您进宫一趟。”
“好快的耳报神。”
沈摧将沾满血迹的帕子往桌案一丢,起身,“备马,进宫!”
“是!”
管事、小厮们答应着去了。
温云羡也只得躬身退下。
沈摧大步流星经过他,脚步稍微停了停,“你的香囊呢?没在身上?”
温云羡一惊。
早领教过沈摧五感异于常人的敏锐,如今更是觉得头皮都有一瞬间的发麻。
他只得敷衍道:“王爷开玩笑了。小的那是什么正经香囊,不过是些依着时令养身的香药罢了。王爷若喜欢,回头做了送你。”
沈摧不答话,径直去了。
今日原是百官休浴的日子。
沈摧进得宫中,便被林公公引着进了贵妃的翊坤宫。
刚进殿门。
“咣当!”
一只青铜饕餮纹香炉重重砸在沈摧脚边。
随后传来当今皇帝的怒吼:“翅膀当真硬了!朕说过,颜文焕的事到此为止!你为何非要连与他相交的兵部侍郎陈河家都诛杀殆尽?!”
“摧儿,你残忍暴虐,太让朕和你的母妃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