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爷剑眉微蹙,眼底满是纠结,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衣角。他利落地从夹克内袋掏出两沓崭新的钞票,指尖还带着银行扎带的痕迹,语气里满是无奈:“吴英,二舅真的尽力了。这孩子成绩差得离谱,跟人家学校的倒数第一差的都不是一点半点。我把两万块钱拍在校长桌上,人家愣是推回来三次,怎么可能答应留级?”
我心想这能怨我吗?在东北我也有好好学习,最差一次考试都是全学年第三十几名,谁知道到这里连人家倒数第一都不如。
妈妈眼眶瞬间泛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发颤:“二舅,你再想想办法啊!传东还不到十六岁,不上学让他能干嘛去?”
二舅爷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焦灼:“我能试的都试过了!赶紧叫沐平回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让孩子去学门手艺,总比在社会上混着强。”
爸爸风尘仆仆赶回来后,眉头拧成疙瘩,拽着我在街巷里东奔西走。皮鞋踩过石板路的声响杂乱无章,他掌心的汗洇湿我的袖口,带着股焦灼的热意。大姨奶好说歹说,托了三层关系才把我塞进纺织厂。车间里机器轰鸣如雷,我盯着操作台密密麻麻的按键直犯晕——蓝的红的,全是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像群张牙舞爪的蚂蚁,任我把眼睛瞪得生腾,也拼凑不出个所以然。那些需要力气的粗活,我瘦弱的肩膀压根扛不住,没干两天,胳膊就累得抬不起来。
二姨奶又风风火火地把我领进气派的大饭店后厨,指望我跟着老师傅学厨艺。那师傅板着脸,活像尊泥菩萨,交代任务全靠写条子。泛黄的纸条上字倒是规规矩矩,可当我蹲在菜筐前发懵时才发现,什么\"苤蓝莙荙菜\",这些带着山东口音的菜名,在我眼前活脱脱成了天书。我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师傅,他却操着浓重的方言,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急得我直挠头。让他说慢些,他瞬间黑了脸,唾沫星子飞溅着数落我笨。来山东这些日子,别的没学会,骂人的土话倒是听了个真切。那天师傅一句刺耳的\"山东版本的草泥马\",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血气冲上脑门,我挥起拳头就朝他扑了过去......最后灰溜溜地卷着铺盖离开,身后还飘来几句带着酸味的嘲讽。
大舅爷听说我的遭遇后,胸脯拍得震天响,在爸爸面前信誓旦旦地立下保证书,眼神里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放心把娃交给我!\"等爸爸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大舅爷跨上那辆老旧的摩托车,后座载着蔫头耷脑的我,排气管喷出的黑烟裹着我们,在周村纵横交错的街巷里来回穿梭。
那些挂着锃亮招牌的大企业,门卫瞅见我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直接摆摆手把我们往外轰;街边飘着甜香的糕点店,老板娘盯着我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嫌弃地撇着嘴说怕影响顾客食欲;电气焊铺子门口,师傅叼着烟卷,满嘴带着乡音的土话像连珠炮似的砸过来,我听得一头雾水,他见状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就去忙自己的活儿。大舅爷路过那些贴着招聘启事的写字楼,总会不自觉放慢脚步,却又在看清\"大专以上学历\"的要求后,默默捏紧车把,带着我绕开。
整整一个月,摩托车的链条都磨得发亮,终于在城郊的一家汽车修理店停下。店老板上下打量我,突然咧嘴笑了:\"留下吧!正好缺个能扛揍的。\"原来店里新来的东北李师傅,操着大碴子味儿的口音,总因为说话太冲和本地人起冲突,几个学徒都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跑了。
初见李师傅时,他正趴在车底下捣鼓发动机,听见动静探出脑袋,脸上蹭着机油,眼睛却亮得像黑宝石。他冲我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小老弟,来给哥搭把手!\"东北话带着股热乎劲儿,我莫名觉得亲切,就这样我成了他的徒弟。
后来才知道,这个比我大十四岁的汉子,高兴时会像孩子似的哼二人转,生气了抄起扳手就想干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