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的身上并不干净,残破的裤腿上沾染着泥土与尘污,比李闲好不到哪里去。
李闲没有说话,只是又往后退了几步,以实际行动传达自己的善意。
他手臂微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对方无需害怕。
但汉子并没有将其拾起李闲拿出的生牛肉,只是瞥了一眼,而后便看向李闲,自我介绍道:“我叫齐信远,是云椿村萝卜窖的外推。小兄弟能从莽林中一路杀到云椿村,可是仙人老爷?”
小兄弟是在称呼李闲的年纪,老爷是在称呼李闲可能的地位。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摸爬滚打了半生,齐信远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门儿清。
李闲摆摆手,道:“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只是身上多了几分蛮力,家中长辈又多给几件保命物件,才侥幸逃生。”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血污,道:“不然的话,我又怎会落得如此腌臜,连幼童见我都要落跑。”
对方的描述与实况相差无几,齐信远这才将疑心稍稍按捺下去,道:“怪我那小儿胆子小,江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
既然李闲和他一样只是凡人,齐信远的态度也就从开始的恭敬变为平和,只是内蕴的善意更多些。
他指了指东侧的椿溪,道:“江小兄弟沿着这条小溪往下游走,见到一处竹林时向东北方向折返,攀几个台阶,会看到几方天然的温泉。那里就是云椿村平日的洗浴之处。”
“平常在那里洗浴需要收取贡献点,但此时恰赶上收叶之际,村中修士都去祭拜椿灵,不会有人看守。小兄弟早些洗完,也能将贡献点省下。”
他知道凡人在这个世道活得难,对这么个蛮力小子,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但李闲却是没有直接谢过齐信远的好意,反而有些奇怪地问道:“连普通人洗澡也需要收取贡献点吗?”
他能听出这贡献点应是此处的货币,但修士大多能使神通自洁,洗浴这种俗事基本只有凡人在做,这竟然还要收钱?
“小兄弟这话说得,”齐信远苦笑道,“不收取贡献点,大家没事都要去洗,将温泉挤得水泄不通,又如何能保证满足洗浴的需要呢?”
李闲想了想,又问道:“不能再开辟出几眼温泉吗”
齐信远对于李闲的疑问依旧是对答如流:“小兄弟这就是在说笑了。椿灵所庇护的就只有这么大的地方,能找到几眼温泉已经是谢天谢地,哪还能找到更多?”
李闲挠挠头,最终问道:“那河里……”
齐信远这次直接打断了李闲的疑问,回应道:“滔河水急,还离椿灵太远,是有妖兽伺机而动的。
“小兄弟不必问那么多了,该想的办法我们都想过,交贡献点虽然听上去不仁,但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你还是趁着现在早些过去,也省得村里修士问询。”
他目光黯淡,显然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凶险异常的环境。
同李闲讲完这些信息,齐信远才拾起地上的生牛肉,准备钻回洞穴。
以物易物,交易达成。
走了一半,他又回过身,向李闲规劝道:
“近期妖兽异动,我劝小兄弟最好在我们村子呆两天,在椿灵的庇护下避过风头再赶路。若是有心,可以去那边最高处……”
齐信远指向椿灵所在的方位,道:“去那里寻村长,就说是齐信远介绍你来的,说不定也能看在你可杀凶兽的蛮力上给你在这里分个住处。不要逞一时之勇,非要在此时穿越莽林……”
他叹了口气,再度转身离去,洞穴中回响着他最后的话语:“我们这些凡人呐,在这虽然过得磕掺些,可好歹是活着。”
李闲站在原地,看着齐信远褴褛的衣衫,若有所思。
……
坐在空无一人的温泉中,暖意浸透全身,李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别的不说,此地的环境相当清幽。
一株又一株的绿竹投下影子,映在清澈的温泉中,宛若水底的藻、荇。晚春的暖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李闲身上的衣裳已然脱下,在旁边盛满水的盆子里泡着,准备晚些再洗。
发簪也被他取下,握在手里,乌黑的长发便就此在泉水中漂浮。
李闲看着自己的手臂,莫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早上时的自己还在大平游学,顺路寻找云郡焦土,此时便已在好不熟悉的大荒中沐浴。
若是猜测成真,这大荒当真是西荒的话,距离出发地起码万万里之遥。若要回转,非得找到能够无视距离将人传送的画廊不可。
可刚刚他才尝试过,却讶然地发现师兄送他的尾花洲地图竟然一片空白,更别提输入灵力寻找画廊了。
念及此,李闲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
但消沉无用,他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
最起码现在的他实力已经上了好些层楼,应付些普通的凶兽再也不必全赖咒符赌命,以后的旅途也能坦荡些。
李闲紧了紧拳头,感受着其中的力量,心情再度好上不少。
视线在握紧的拳头上绕了几次,李闲蓦然发现手中的玉簪有所异动,正在微微闪动光亮。
李闲当即坐直身体,紧盯手中的玉簪。
为了防止是自己眼花,他还特意又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盯得再仔细些。
在他的注视下,玉簪正在默默盈出淡绿色的光辉。
光芒温润,但坚定。
李闲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手中的玉簪多次摩梭,生怕是日光反射的缘故。
这等情况,他在路上已经经历多次了。
不论他如何用力擦拭,玉簪的绿意毫无变化,甚至还带了些暖意。仿佛在直截了当地告知李闲:
复苏柳枝的机缘,依然到来。
李闲深吸一口气,遏制自己内心的激动:
“冷静。玉簪闪动神晖只能说明机缘并不远,能否将机缘稳稳地接到手里才是最关键的。”
几个呼吸下来,李闲心头的激动终于得到抑制。
他从囊星中摸出李先生交给他的净瓶,观察柳枝是否同样出现异样,试图找到机缘与柳枝间的联系。
但令他失望的是,不论他如何摆弄,柳枝却是一如既往地蔫巴,生机淡薄。
若非它依旧在向外冒着淡绿色的神晖,李闲都要以为它已经死了。
正当李闲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语人声,口中的语气质问与好奇交杂:
“喂,尔乃何人,为何不去参拜椿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