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李闲的生日,也是他启程游学的日子。
昨日下了一天的风雪总算是停了,日头勉勉强强地挂在东方,给积雪的街巷带来几分暖意。
桃李街,几处家仆各扫门前雪,给街头平添几分生机与活力。
但李府门口,却仍是积雪覆盖,无人清扫。
若是有心人往里看去,便会发现往日喧嚣声不断的院子里竟是空无一人。
没有惊动旁人,甚至强硬要求晚归的两个小家伙今日按时上学,李闲已然悄悄地离开。
离别太过感伤,不如略去这步,期待重逢。
此时的李闲正背着裹好布条的去尤,有些不太熟练地驾驭着陈梨儿送的马匹,行进在西行的道路上。
陈江镇往西有个地方叫阳关,他要在那里搭乘黄河轮渡,前往云郡的画廊。
于是国道上便有了少年单枪匹马,踽踽独行的画面。
“慢些慢些,太快了容易滑!”
马儿脚下一汪白,浑身赤红竟至于黑,此时在薄薄的雪层上节奏怪异地走着。
马是好马,只是驾马的人实在技术不行,时不时拉一下缰绳,把一向惯于长奔的马儿气得直喷响鼻。
“乖乖,慢点慢点。”李闲有些无奈地再扯了扯缰绳,让这有些憋屈的好马再减减速。
他在陈江镇这两个月,虽然没少花时间在学习骑马上,但毕竟不曾长途奔袭,不敢把速度加的太快。
昨日师姐走后,陈梨儿不知从哪得到李闲要提前离开的消息,特意把自己新买的“乖乖”送给了他。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闲内心是拒绝的。
好在陈梨儿没有强求他将名字顺延下去,他才勉强接受。
直到上路,李闲才直呼自己又上了梨儿姐的大当:
自己起的“踏雪”之名,马儿是不屑一顾。只有听到“乖乖”的称呼时,才会勉强按李闲的指令行事。
想起陈梨儿离去前嘴角挂起的笑意,李闲当真是哭笑不得。
于是原本单枪匹马向阳关的少年,口中“乖乖”声不断,让人觉着相当违和。
还好这违和的画面有人出来阻止了。
国道上,一个蓝衫身影化作匹练,从陈江镇的方向追来。此时竟是后发先至,阻了李闲的去路。
来人双手抱臂,站在一人一马之前,冷声询问:“我说让你来清风馆,怎得一言不发就要离去?不重承诺,李叔就是这般教你做人的?”
熟悉的蓝衫,一样的扑克脸,正是同李闲约架的陈德沐。
“吁——”
蓦然窜出的身影让李闲吓了一跳,急忙紧勒缰绳,将乖乖勒的前蹄高举,才勉强在陈德沐面前停稳。
“你要死啊?”李闲没好气地说道,调了一下方向就准备继续上路,“我本来就没答应陪你玩这种家家酒的游戏,现在更是时间紧迫,休要再缠着我。”
“谁允许你走了?架也不打就想一走了之?真是缩头乌龟。”
“若不是老子提早在你家门口守着,还真让你这小王八跑了。”
“想走也行,把老大看上的那块墨交出来,再大喊几声我李闲就是陈家的狗,便勉强饶你。”
“哈哈哈哈,你说这个画面,我怎么觉着缩头乌龟李公子当真会这般做呢?”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李公子再缩一次又有何妨?”
说话的功夫,陈德沐的跟班们已然骑着高头大马追了上来,熙攘间堵死了李闲的去路。
李闲浑不在意这群垃圾人的垃圾话,只是马术不过关,无法从拥堵间绕出,让他相当烦躁。
早知道便多花些功夫在驾马上了,也不至于被这等臭虫缠上。
但正主之一的陈德沐却是眉头一皱,冲跟班们呵斥道:
“都闭嘴。”
虽然不明白老大什么意思,众多跟班却是听话地将嘴巴闭了起来,道路上顿减几分聒噪。
陈德沐依旧抱臂站立,眸子中已有神芒绽出:“我说过,这场架你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由不得你。
若再一意孤行,你这马的蹄子,我可要斩掉了。”
李闲眉头紧皱,死盯着陈德沐。
他知道,此番恐怕是无法善了了。
“滚开。”
李闲其实一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书中教他要养性。
何况是这群人屡屡找茬,这次更是撞到了他的离别之苦上。
“你……”
被侮辱的跟班们当即就要发作,但却被陈德沐挥挥手拦下:“你们退下吧。”
于是宽敞的国道上当即只剩下傲然挺立的陈德沐与马上的李闲。
李闲看向陈德沐,深吸口气平抑心头的情绪,最后说道:“让开吧,我不想与你为敌。以后这里我也不知道何时会回来,不想在此处留下不好的回忆”
但陈德沐还没开口,一旁的跟班便已然开始为陈德沐打抱不平:“坐在马上同人说话,李府便是这般家教不成?”
李闲此时已然在情绪暴动的边缘,听到这般挑事的话语,当即便看了过去。
眸子冷若冰霜,是最为纯粹的杀意。
“我劝你还是把嘴放的干净些,休要动辄提及我的父母。我的家教如何,不是你这等地痞流氓可以评价的。”
本就是他们硬要拦下自己,此时还倒打一耙,李闲心头当真是无名火起。
跟班终究是陈家的旁系子弟,从未如李闲一般在城墙处与威海城吃两年苦。被他这么一瞪,竟然当真咽了口口水,不敢多语。
陈德沐扬手拦下李闲的视线,道:“我说过,不论这一战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与你纠缠。有什么功夫,放手使出来便是。”
陈德沐顿了一下,又接上一句:“不要留手,死伤勿论。”
这句话让跟班们瞪大了眼睛,看向陈德沐。
自家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打个小小的李闲怎得用这般郑重的口气?
毕竟陈江大才陈德沐,可是少有的开启了修凡之路的修士。
哪怕是放眼整个陈家,这样的成绩也绝不多见。
他李闲是个什么东西,练剑术连个剑心都练不出来的废物,怎配让自家老大用这般态度对待?
他配吗?
对方如此郑重,李闲便不得不下马,与其平视。
虽然跟班的话语有些强词夺理,但偏生就是能说到李闲这等读书人的行事风格上——规矩与尊重。
规矩对己,尊重对人。
李闲恪守着这条法则,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
李闲下了马,阳光便直刺陈德沐瞳孔,引得他眼睛微眯:“你果然还是如此,净是书上教的礼仪,没一点自己的想法。”
也不怪跟班们说李闲懦弱,但凡换个有点实力的人,人生中遭到陈德沐这般屡屡挑衅,恐怕早已同他打生打死。
但偏偏,李闲不一样。
早些年他还会拿出自己练手的木剑让众人见识见识他的厉害,但在八岁之后,剑术小有所成的他遇到众人时却反倒收敛了锋芒。
即便众多跟班疯狂寻衅滋事,李闲宁愿让上一让,也要藏剑于鞘。
他的退让让陈德沐觉着自己相当卑鄙,于是反倒变本加厉,想要逼少年承认他的恶念。
但却从未功成。
李闲对陈德沐感悟一般的挑衅没什么想法,只是缓缓回应道:“人未必要与大道背道而驰。”
他要大道行于天下,便必须先行于己。
由己,方可及人。
李闲的目光看向比他高上一头的陈德沐,带些疑惑般询问:“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找我的事,即便我一再退让。”
“想知道真相?”陈德沐已然从储玉中唤出一方石质小印,对李闲说道,“那便拔剑吧。你若赢了,我自会告诉你。”
“其实也没那么想……”
李闲的话还没说完,陈德沐握着印章的手便已然向下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