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闲三人前方,有三辆马车依次停放。车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拉车的马儿们被拴在树桩上,啃食着树皮充饥。在车后面,几个汉子围坐一团,正在歇息。
李闲走上近前,拱手行礼,说道:“各位大哥好,我叫江贤,是随着先生来威海城游学的。刚到此处没有半年,不想便遇到了海尽暴动,现在同先生、师兄他们失散。敢问这车是往西去的吗?”
车队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看了看李闲,又看了看跟着他的两个小家伙,面上产出狐疑之色,并没有回应李闲的问题。
海尽暴乱后,一个少年带着两个小孩子独自行路,或多或少有些不寻常。
李闲看出了中年男人的怀疑,连忙将两个小家伙推到身前:“这是我的小师弟和小师妹,我们几个年岁尚不足壮,皆是从城西门被马车送出来的,所以才能同行。师兄与先生是足壮者,被官员要求走东边的缺口,这才失散。”
李闲顿了一下,让中年男人思考他话语的合理性,然后继续说道:“我们来时,先生曾说陈江镇有个他的故识,也是位先生。我们打算去那里寻一下那位先生,等待先生与师兄来找我们。我们来此询问,也是想能不能与您同行一段,省些气力。若是不顺路的话,我们离开便是。”
中年男人听了李闲的话语,暗自点了点头。
他们车队也是从威海城出来的。实际上,作为民间车辆,他们的车队在海尽暴动时还被官方所征调。而听得李闲的话语,基本上与他所经历的情况大差不差,心中不免相信几分。
思索良久,中年男人终于开口:“陈江镇的先生?你所说的那位先生可是姓陈?”
看来他还是并未全然相信李闲的话语,诈了一下李闲。在此等时段,沿路趁火打劫之人并不少。虽然眼前只是三个小家伙,谁知身后有没有人盯梢——谨慎些终归是好的。
李闲自然明白中年男人的思虑,连忙笑着回应:“应该不是姓陈。听先生偶然谈起,应该是姓李。”
中年男人终于放下了疑虑。
按照眼前这个少年的说法,他们并非本地人士。若是编造谎言,多半会以为陈江镇的先生当然姓陈或江,不会坚持改口说是外姓。
况且陈江镇唯一一个先生当真姓李。
听完李闲的回应,中年男人又看了看李闲身旁眼睛哭得红肿的小丫头,心头不免多出几分怜悯。
终于,中年男人开口说道:“好吧,算你们几个走运。我们赶路西行,的确是会经过陈江镇,可以捎你们一程。看你们几个孩子,从这里走到那不知得到什么时候去,何况路上多有劫道之人,真让你们走我们也不放心。”
李闲大喜,赶忙做了个揖,说道:“那可真是谢过各位大哥了。”
两个小家伙虽然没懂李闲为何要说谎,但见到李闲作揖,连忙学着俯下身子。
几位汉子都是厚道人,见李闲三人礼数如此周到,也起身拱手还礼。还将身上的干粮散了些出来,递给李闲他们。
“不用不用,搭车已是叨扰各位了,怎好再分吃各位大哥的食物。”李闲连连摆手,指了指自己挎着的囊星,说道,“昨夜运气好,竟在休息的木桩旁拾到一只撞晕过去的野兔,临走时师兄还分给我们许多干粮,足够我和我的师弟师妹吃了。”
李闲说着,便从囊星中摸出了几块昨夜剩下的小块兔肉亮给众人看,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见李闲坚决不要,几位汉子也不再勉强,将干粮又收了回去——如此灾年,食物的确是珍稀之物。
而他们看向三人的目光,也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许善意。
“既然休息得差不多了,那我们便上路吧。”中年男人清清嗓子,说道。
显然,车队是以他为首的,没有人反对他的命令
几个汉子分工明确,其中三人先引马上路,余下几个则跳上了后方车板,还招招手,将李闲他们给拉了上去。
随着前面的车夫一甩缰绳,马车缓缓启动。虽然速度远远赶不上江旬驾的车马,但胜在一个稳字。
显然,这三个车夫也是驭车的熟手。
车板上,李闲张开双臂,揽着裴掠火与汪槐米,防止他们因颠簸掉下马车。
中年男人与他们同车,见他们如此模样,不由得说道:“你们师兄弟的感情还真好。”
李闲笑笑,回应道:“是先生教的。当年,师兄也是这般照顾我的。”
说到这,李闲假装着把头偏了偏,仿佛触及什么伤心事一般。
中年男人以为自己的话语让李闲想起了他那生死未卜的师兄,心头一紧,连忙转移话题:“你说你姓江,是陈江镇那个江家么?”
李闲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只是凑巧而已。我家世代在平山县最北端的一个小村子里居住,和您说那个江家攀不上关系的。实际上,若非这次跟着先生来这边游学,还真不知道同样的姓氏,人之间的差距竟如云泥一般。想我还需为买书的钱而发愁,人家却能如此家大业大。”
李闲扯谎的功夫是跟着李醉鹤学的,李醉鹤曾经告诉小李闲:“说谎一定要说好,每一个情节都必须扣起来。一分假九分真,但凡有哪里出了纰漏也方便我们圆回来。”
教完李闲,李醉鹤就大摇大摆地进了李家的院门,对屋里的姚继圣说道:“媳妇儿,你要买的书涨价了,得再给我两吊铜钱。”
小李闲在门外讶异地听着。书涨价不假,但是也只涨了一贯而已,老爹竟一口气要了两贯。
拿了钱,李醉鹤乐呵呵地走出来,拍拍小李闲的头,将早已买好的典籍递到李闲手里:“你在外面玩会儿再进去,到时候把这书给你娘,就说我有事,让你先把书拿回来。”
那天晚上,刚到酒铺就被姚继圣抓回的李醉鹤凄惨地跪在家中的搓衣板上,才知道一个新的道理:不能同小孩儿一起扯谎,他是真的啥都敢往外说。
正是在这样不正经爹的教育下,李闲才能把谎说得如此滴水不漏。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李闲暗暗向母亲道了个歉。
愧对您一番教诲,只是而今大灾之年,儿子还是谨慎些好。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顺着李闲的话语向下说:“是呀。人各有命,哪能说得清呢。我们小商队南来北往地辛劳半年,恐怕还赶不上人家一天的花销。更不用说这次来威海城做生意,东西还没卖多少,就被海尽淹了七七八八。当真是……”
说到这,中年男人又长叹一口气——哪个商人能受得了如此亏本的买卖。
李闲见中年男人惆怅的样子,也赶忙安慰道:“您也不必太伤心,人还在就是最大的本钱。我家先生讲过,福祸相依。此次威海城之难算是飞来横祸,您这样的善人接下来一段日子里定能接福的。”
中年男人笑了笑,这才打起几分精神,说道:“不想你的先生还有这般高论,那我便承你们师徒吉言,静待时来运转了。”
马车在道路上慢慢跑着,向着陈江镇的方向坚定不移地移动。
李闲顾着两个熟睡的小娃子,和车上的商队成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消磨着路上的时光。
国道两侧,夹岸的古梧桐经风一吹,簌簌地向下落着叶。这等景况,不由得让人感叹这秋风扫落叶的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