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循苦笑一声。
一时没什么忍不了的,可他与父亲已经忍了十二年,还要如何苟延残喘?
他整理好情绪,朝着柳映梨淡淡一笑,示意她没事。
眼神若有似无的瞥向殿外,指尖轻轻叩在手背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场接风宴不过是为了让苏暨自惭形秽,让他臣服于此。
多年前的张扬与勋章,都将一同跪俯在文帝的脚下。
看见苏暨已经有垂老迹象,弯着腰小心翼翼待在殿上的模样,柳映梨才终于明白陈循为何要拼命护他。
“朕还有公务需要审理,你就在此处和陈循好好叙旧吧。”文帝起身准备离开。
苏暨颔首应下。
偏偏在此时,殿门外冲进来一个蒙面的刺客,直直朝着文帝的方向刺去!
不等众人反应,一道身影已经翻身冲了过去,一把推开文帝挡在他面前,剑锋刺进了肉体。
“陈循!”
柳映梨陡然愣住,回过神后连忙冲到他身边,看见插进体内的剑,一下子慌了神。
周遭一下子乱哄哄的,捉拿刺客的声音和唤太医的声音重合。
陈循躺在柳映梨的怀中,眸中希冀的光落在她脸上,手掌紧紧攥着她的手,嘴唇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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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检查完伤势后,陈循还在昏迷中。
苏暨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看着儿子苍白的脸颊老泪纵横。
“王叔,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要是陈循看见,会心疼的。”柳映梨默默安慰,虽然知道并没有什么作用。
苏暨握着陈循的手臂,苦涩一笑:“殿下不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死了,我也会跟着陪他的。”
柳映梨一急:“王叔千万别这么说,你与陈循都会平安无事的!”
“殿下不用安慰。这次来皇城,本就是我入虎口。若非是想到儿子还在这里,我是断断不会听令于他的。”
他指的是文帝。
两人积怨已久,当初如果不是文帝坐上皇位,手握大权,苏暨绝不会听令于他。
如今陈循又为了护驾而被刺了一剑,苏暨心里的情绪很复杂。
“王叔就没有想过,陈循为何要拼命护驾?换句话来说,今日为什么会有刺客出现?”
行刺的机会那么多,单单要选择在今晚,要说没有企图不会有人信。
苏暨眼眸一动,转头看着她。
“本宫与陈循也算知交,说起来能让他豁出性命去做的事情,必定重要至极。宫中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别说是刺客了。可事到如今,刺客不仅没有被抓到,连任何的蛛丝马迹都没有。这只能说明刺客有人指引。”
这是陈循独自设下的局。
柳映梨垂眸望着床上昏睡的人,坚韧的脸颊溅了几点血迹。
她轻抚抹去,指尖停顿在陈循的下颚,眸中多了丝心疼。
“殿下心细,与婉贵妃性情更似,容貌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苏暨忽然开口,深邃的眼神停顿在柳映梨脸上,一霎之间,竟然人看出了几分怀念。
苏暨怀念婉贵妃?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柳映梨心惊,偷偷敛去异样平静的问:“王叔好像与母妃很熟识?”
他视线飘忽,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抹佳影。
“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你父皇将她强娶入宫,那么跟她在一起的人,应该会是我。”
什么?
柳映梨的内心再次被惊住。
等等,她理一理关系。
文帝和苏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后来文帝与婉贵妃生下了柳映梨,苏暨有了儿子陈循。
柳映梨与陈循就是堂兄妹,光明正大的堂兄妹!
可陈循的母亲身份不明,苏暨要真是曾跟婉贵妃牵扯不清,那么……
柳映梨不敢往下细想。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
似乎察觉出她的惊愕,苏暨敲了敲她的脑袋,认真解释:“我终身未娶,陈循并无母亲。”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你当初与母妃没有断干净,陈循他有可能……”与她是一个母亲?柳映梨僵住了。
苏暨无奈瞥她一眼,心想:这丫头怎么不去写戏本子?
“陈循是我捡来的。”
“?”
“当年婉贵妃受封入宫,我伤心欲绝,一气之下决意远离皇城,在沧州地界捡到了陈循。没想到,后来我会被贬去沧州,也算是命中注定了。”
“后来呢?怎么会决定要将陈循养在身边?”
苏暨继续回忆:“我带着陈循回到皇城的时候,婉贵妃已怀了龙胎。为了让文帝不再猜忌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断了彼此的念想,只好对外称陈循是我与其他女子生的儿子,好在没人起疑。”
这段往事很少有人知晓,谁也不会料到他们兄弟俩竟然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听着唏嘘的口气,柳映梨不由得感伤起来。
想到文帝曾说的那句。
——她忤逆了朕,所以朕将她赐死。
鲜活的生命,在他的口中,竟如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父皇他……杀了母妃,这是真的吗?”
“她死在了月子里。”苏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柳映梨感到震惊,一是陈循的身世,二是母妃的死因。
曾经相爱的人,怎么会忍心在最脆弱的时候将她赐死?
文帝提起母妃时,言语平静不起波澜,仿佛那是与他不相干的陌生人。
“如果当初我带她走,或许就不会死。”苏暨深呼吸一口气,内心的后悔一直缠着他多年,每每想起都会疼的无以复加。
“不可能的。”
柳映梨的指甲嵌入掌心,脸色有些许苍白:“父皇善猜忌,能在月子里将母妃赐死,一定是发生过什么。本宫记得,母妃死去不久,你便起兵动众,若非如此,也不会被断去手臂,贬去沧州。”
那段尘封的宫乱,苏暨已不愿再提起。
他低眸看着陈循,满眼担忧:“如今我什么都不求,只愿陈循与我一同回沧州,再寻一门靠谱的婚事,彻底安定下来。”
回沧州是最好的决定,可文帝不会放人。
柳映梨想起陈循背负的不易,从心里生出一丝怜悯。
“今日劳累奔波,王叔先回去休息吧,本宫在这里守着。”
苏暨点点头,随江肆去了后殿歇息。
周围安静下来以后,柳映梨坐在床边,静静看着陈循。
烛光透在他脸上,血腥气掩盖住了原本的松木香,闭上的眼睫看起来温柔极了。
柳映梨静静凝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准备离开。
手腕被一道力气拉住,微热的掌心让她侧下眼眸。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