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崖走了,田秀娥这才向着齐老蔫急切地抱怨道:“你咋能这么对老大啊?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你连手背的那点皮都要撕下来攥进手心里吗?”
齐老蔫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又吧嗒两口烟这才闷闷地说道:“你懂个啥?老二细皮嫩肉的本就吃不了苦,这一年活得跟个小鬼一样。今天能回来指不定受了多大的打击,明早醒来发现住进了偏房,那还不得疯喽?”
田秀娥张嘴想要辩解,但是嘴巴开合两次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最终无奈叹息也走出了屋子,帮老大收拾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齐老蔫和昏迷不醒的齐牧。
齐老蔫看着长相俊秀的二儿子,眸子里时明时暗。
“二小啊!爹没能耐,不能让你像在老叶那边那样享福……爹能做的就剩下这些了,你……唉……”
说完,他也追着妻儿的脚步离开了主屋,只留下了齐牧一个人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
火红的夜晚照应在火红的年代,寒冷的冬季却丝毫冻不住齐牧那一颗滚烫炽热的心脏。
随着最后一道关门声,两行清泪顺着齐牧紧闭的眼角悄悄滑落。
齐牧的昏厥只持续了不一会儿,在被赵美洺抱住的瞬间,他的意识就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赵美洺的眼泪滴在他脸上,他知道。
齐崖用宽厚的身体将他背起,他也知道。
傻女人要为他去县里买药时,他心头发颤。
老爷子说出的决定,让他心脏抽搐。
大哥的忍让,父母的爱,妻子的卑微。
每一个都在刺激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他不敢睁眼去看他们,他甚至觉着自己这样的人,根本不配重活一世。
吃了药,他迷迷糊糊中想起了上辈子的种种。
有他动手打赵美洺的画面,有他怒骂父母,他们还得赔笑脸的画面。
有听到大哥矿难去世时候的震惊。
还有各种渠道打听到的传言。
他分不清上辈子的种种是梦还是他真的重生归来。
只有实地查验一番,才能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心里有了定计他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
“哪个狗娘养的,偷吃了我家的鸡,生儿子没屁眼,缺德带冒烟,吃吃吃,咋不噎死你……”
“妈了个巴子的,眼瞅着过年了,自己没手没脚吗,就知道偷偷偷,我家的鸭子也没了一只。”
“狗东西不是人,我家丢的可是下蛋鸡,你们俩那个又不值钱!”
齐牧被一连串的骂声吵醒。
他翻身坐起,目光呆滞地看向外面三个骂街的女人,又仔细看了看手上的冻疮和屋子里的陈设。
这才确定,他果然回到了这个万事要票的年代。
恰在此时,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看他坐在炕上便走了进来,献宝般笑道:“哥,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两瓶白酒一脸邀功:“我今天干了票大的,不用你指挥,我自己主动弄的!”
来人约莫十五六岁,面色黝黑,带着些许稚气。
他是齐牧的小根本,叫小李子,他父母有一次进山打猎,就再也没回来。
那年小李子才六岁,后来就一直跟着哑巴奶奶生活。
外头见小李子提溜着两瓶酒来找齐牧,骂声更加洪亮,恨不得全村人都能听见。
“外面骂啥呢?”
齐牧起床没看见赵美洺,只好询问刚进来的小李子。
“还能骂啥,不就是偷了两只鸡一只鸭么,爷们儿手脚干净,时给她们面子!”
“好好说话!”
齐牧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小李子。
“哥,这不是你之前教我的嘛,让我做事不留把柄……”
齐牧扶住额头,看了眼小李子。
“你兜里有钱吗?我记得每次偷完卖掉钱都放你那了……”
“哥,这次是瓶酒,可不是散酒,贼牛逼,可贵了!”
“行了,你回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别介啊,哥,今天说好今天教我新知识的!”
看着渴望知识的小李子,齐牧脸色通红。
玛德,自己混账也就算了,还把人家小孩子给带歪了,这事上辈子自己到底咋能干得出来呢?
他连轰带撵总算是给小李子弄走了,他正想着眼前被人堵门口这件事怎么解决呢。
下一刻关着的门再次被拉开。
一个比齐牧大不了多少的男人,肩膀扛着一袋土豆走了进来。
是齐崖,齐牧的亲大哥。
他是个吃苦能干的踏实人,上辈子为了填补家用去附近黑矿窑里打黑工,一天两块钱最后死在了那里。
“这二十斤土豆,是爹娘厚着脸皮在二叔家借的。够你两口子吃一阵子了!还有,我们搬去了偏房,主屋留给你了……”
齐崖将土豆放下,看了一眼齐牧没睡醒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你这次有点过了,怎么能连偷三家呢?爹妈还有你媳妇他们现在村里挨家借钱呢……”
见齐牧不说话,他再度看了眼门外,从兜里扣扣索索出来三块钱塞到齐牧手里。
“现在异价猪肉,一块二毛五,她们家养得也不大,大概也就一斤多沉。你去给她们说点好听的,这事就过了……不然爹回来肯定得给五块……”
齐崖甚至父亲齐老蔫的性格,那是个赔礼必须拿出态度的老好人。
这一年里,给齐牧擦屁股都给家里擦破产了。
也就二叔仁义,趁着二婶不在,从地窖里扛出二十斤土豆偷偷让齐崖扛走。
不然这日子根本过不下去了……
齐崖转身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道:“牧子,你眼看着就二十了……都成家了……你,唉……”
说罢便要走,下一刻却听见身后的齐牧道:“我知道了,哥!”
齐崖脚步一顿,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好一会才道:“好好,知道了就好……门口这三个,我……”
“不用,哥,我去办!”
他被齐牧这一声哥叫得嗓子发干。
目送齐牧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三名妇女骂得正起劲,看见齐牧一脸严肃地朝着她们走来,又有些怕。
想起齐牧发酒疯的样子,想着要不要先回家叫自己男人再来骂。
可是看到齐牧身后的齐崖,这才放心下来。
“你家鸡多钱?”齐牧朝着其中一个问。
“两块,你要是赔,给一块也中”
“你家鸭子呢?”
“一块五,要不,你也给一块?”
齐牧点点头,又看向最后一个。
“你家呢?”
“我家的可是下蛋鸡,怎么着也得一块五。”
齐牧再次点头,从兜里拿出两块钱在她们眼前晃了晃。
“我家情况特殊,但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这是两块,也是我爹娘借的,所以,这两块钱你们三家分了,这件事算过去,怎么样?”
“行!行行!”
三人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拿到钱,而且这一次还不是齐牧偷的。
所以拿了钱赶紧就跑掉了。
齐崖之前还以为齐牧这次回来是改邪归正了,结果看到他转头就自己留下了一块钱,脸上的表情别提多丰富了。
齐牧像是看出大哥的想法,看着有些憨厚的哥哥说:“这三块,连带之前的二十七块五毛三,算我借的。我有手,我能赚!”
“好好好,对对对,你能赚,你可是大学生,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