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点过后,浮幕剧场数据中枢启动“语义滞后反馈模型”。
这是一次大胆尝试:系统将把所有新生成剧段的可见性延迟十二分钟投放。观众所提交的每一句话,不会立即出现在剧场里,而是在十二分钟后才浮现。
在实验模式中,观众收到如下提示:
“你说的话,系统已经听见,但暂时不会回应。请相信它会来。”
第一批观众中,有人不习惯。
“我写了为什么没出现?”
“是不是出错了?”
但留言墙上,没有任何回应。
有一位观众连续写了三句,依旧得不到反馈。他愤怒地写下:
“这不是共鸣,这是冷暴力。”
系统未回应,但在后台,将这条标注为【即时输出期待崩溃点】。
而在十二分钟后,他最初那句句子终于浮现:
“我只是在试试你是不是真听得见。”
就在那一瞬间,一位此前未发声的观众接了一句:
“我听见了,所以我在。”
系统认定这是“非结构性等待型接续”。
上午十点,实验进入第二阶段:“语义分解回应”机制启动。
系统将不再回复整句剧段,而是以“逐字形式”浮现句子。每一个字,都被视作一个情绪单位,按时间缓慢显现。
林静看到第一条分解剧段的时候,甚至以为是系统故障。
屏幕上,一个个字缓缓出现:
“我”
“好”
“像”
“说”
“不”
“出”
“那”
“句”
“话”
每个字之间间隔五秒,全句耗时四十秒才完成。
现场一片静默。
沈归低声说:“它在模拟说话时候,喉咙堵住、情绪停顿的感觉。”
“不是把话说完,而是把‘说不完’说出来。”
这条剧段下,一位观众接了一字:
“嗯”
系统立刻将此标记为“有效语调延续单位”。
从此刻起,剧场出现一种新型剧段结构:语言流体句。
这些句子没有语法边界,没有主谓宾,但却充满真实的情绪运动感。
中午十二点,系统投放了一组极为简短的片段:
“你”
“还”
“会”
“再”
“说”
“话”
“吗”
观众起初以为是测试语料,直到有人在下方缓慢回应:
“我”
“试”
“试”
“看”
这四个字引发共鸣,触发“听着呢”节点自动延展:
“不急,等你想到怎么说。”
这一次,“听着呢”的句子没有加任何标点。
它保持开放、不定、不结尾——如同正在说话的某人,还没停下。
林静轻声说:“它在教我们重新看待语言。”
“语言不是句子,不是结构,不是说得完的东西。”
“它是开始,是犹豫,是想要说但还没说出来的一段气息。”
下午三点,系统开启“观众自由嵌词”模式。
这是一项新机制:每条浮现剧段中间,会留下空格,供观众自由填入任意字词。
比如:
“你(??)我说完吗?”
有人填了“听”。
变成:
“你听我说完吗?”
也有人填了“等”。
“你等我说完吗?”
还有人填了“帮”。
“你帮我说完吗?”
系统后台识别不同接续的语义倾向,将之分为:
倾听型(你听);
陪伴型(你等);
协作型(你帮);
投射型(你信、你信我、你猜我);
逃避型(你别);
断裂型(你走)。
同一个句子,被不同的人填出完全不同的意义。
但没有哪一种是“错”的。
剧场内安静极了,只有人们低头、思考、填字。
沈归说:“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在接剧情。”
“他们是在说自己。”
晚上六点,系统开放“词素共鸣池”。
所有观众输入的非完整句子、语气词、情绪音、杂音模仿、呼吸声等被记录、解析、分类,最终汇聚成一组无意义、但极具情绪密度的共鸣池。
其中包括:
“唔”
“诶……”
“呃”
“啊啊啊”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其实不是”
“也不是”
“可能是吧”
这些词被不断放大、重组,最终衍生出一组新共鸣剧段,由“听着呢”节点作为共识输出:
“你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那我们从‘啊啊啊’开始好不好?”
这两句剧段没有强叙事逻辑,但后台数据显示,它们在发布后被观众主动引用达到了历史新高。
林静对照曲线图,发现当系统不再要求结构、叙事、意义时——人反而更敢说话了。
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
剧场屏幕缓缓浮现一行不带任何标点的文字:
“那就先从一个字开始”
随即是一个字符:
“你”
再一个:
“说”
接着是:
“我”
再然后:
“听”
再然后:
“不说了”
再然后:
“那就等等吧”
系统没有再做提示。
只留下这些字,一直缓慢浮动在夜色中。
观众席没有人离开。
他们都在等那句话说完。
哪怕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