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余家村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陈小川轻手轻脚地下楼,却发现厨房的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下,外婆佝偻着背正在灶台前忙碌,铁锅里的油发出\"滋滋\"的声响。
\"外婆,您怎么起这么早?\"小川站在厨房门口,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外婆转过身,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了:\"给你煎糍粑呢,路上带着吃。\"她指了指灶台上的竹编食盒,\"还有腌好的咸鸭蛋,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小川鼻子一酸。这三天里,外婆几乎把他童年缺失的所有味道都做了个遍——第一天的糯米糕,第二天的芝麻糖,昨天的酒酿圆子。现在连临别都要塞给他满满一盒吃食。
堂屋里传来咳嗽声,外公披着件旧军大衣走出来,手里拿着个鼓鼓的红包:\"拿着,路上买水喝。\"
\"外公,我...\"
\"别推辞,\"老人把红包硬塞进他外套口袋,\"省城东西贵,别亏着自己。\"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陆远山和余小麦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小川注意到母亲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都收拾好了?\"余小麦强打精神问道,\"再检查检查,别落下东西。\"
\"妈,我都检查三遍了。\"小川无奈地笑了笑,目光扫过这个他刚刚熟悉起来的老屋——斑驳的墙面,褪色的年画,吱呀作响的老式木门,还有院子里那棵挂满露珠的葡萄藤。短短三天,这些景象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记忆里。
舅舅余建国和舅妈春桃也赶了过来,表弟妹揉着惺忪的睡眼,手里还抱着要给哥哥带走的兔子玩偶。
\"哥,这个送你。\"表弟把一只草编的蚱蜢塞进小川手里,\"我昨晚跟爷爷学的。\"
表妹则递过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几十颗五颜六色的星星折纸:\"一天拆一个,拆完你就该放寒假回来了。\"
小川蹲下身,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他们的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意和儿童特有的奶香。\"好好学习,寒假我教你们编程。\"他轻声承诺。
告别的话说了又说,直到天色大亮,陆远山才不得不提醒:\"该出发了,到县城还要两个多小时。\"
外婆突然抓住小川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寒假一定要回来啊,外婆给你留着腊肉...\"话没说完,眼泪就滚了下来。
外公别过脸去,假装研究院子里那株月季,但小川看见他抬手抹了抹眼睛。
车子缓缓驶出村口,后视镜里,小川看见外婆一直追到路口,瘦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晨雾中。
\"睡会儿吧,\"余小麦从副驾驶转过头,\"到了叫你。\"
小川摇摇头,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金黄的稻田,悠闲的水牛,远处起伏的青山。这些画面和三天前他来时一样,却又完全不同了。
陆远山开得很稳,偶尔指着窗外介绍一些农作物和村庄的变迁。余小麦时不时补充几句,说起她小时候在这些地方玩耍的趣事。小川安静地听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母亲与这片土地的血脉联系。
两个半小时后,车子驶入县城。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刺耳的喇叭声,一切都与宁静的乡村形成鲜明对比。小川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仿佛从一个梦境回到了现实。
\"前面拐弯就到。\"余小麦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陆远山在一条狭窄的巷口停下车子。巷子两侧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的老式居民楼,墙皮剥落,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杂乱地挂在半空。几个老人坐在楼下的小板凳上晒太阳,好奇地打量着这辆陌生的白色SUV。
\"我送你进去。\"余小麦解开安全带,却被陆远山轻轻按住了手。
\"我去吧,\"他低声说,\"你在这儿等。\"
小川拎着行李跟在陆远山身后,穿过堆满杂物的楼道。拐角处的水泥墙上有各种涂鸦和小广告,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还没等他们敲门,陈家的铁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陈大柱的母亲——一个烫着卷发、身材微胖的老太太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来了啊,\"她的目光掠过小川,落在陆远山身上,\"远山是吧?一直听小川提起你。\"她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坐吧。\"
屋里比外面更显狭小拥挤,老式家具上盖着防尘布,电视机旁摆满了各种药瓶。陈大柱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
\"爸。\"小川低声叫道。
陈大柱点点头,接过儿子手中的行李:\"路上顺利吗?\"
\"挺好的,陆叔叔开车很稳。\"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老太太倒了茶,突然对陆远山说:\"周老师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找关系,小川也考不上这么好的大学。\"
陆远山连忙摆手:\"是小川自己努力,我只是牵个线。\"
\"该谢的还是要谢,\"老太太坚持道,\"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吃个饭,就小区门口的湘菜馆,他家的剁椒鱼头不错。\"
陆远山看了陈大柱一眼,微笑道:\"哪能让您破费,今晚我请客吧,正好有些事想和大柱聊聊。\"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目光扫过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余小麦,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六点吧,饭馆见。\"
回到车上,余小麦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晚上一起吃饭,\"陆远山发动车子,\"我和大柱单独谈谈。\"
余小麦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小川透过后窗,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楼道口越来越远,心里五味杂陈。
傍晚的湘菜馆人声鼎沸,油腻的香味充斥在空气中。陆远山要了个包厢,点了一桌子菜。陈大柱母子来的时候,老太太特意换了一件暗红色的外套,头发也重新梳过。
\"点这么多,太破费了。\"老太太客气地说,眼睛却一直没看余小麦。
\"应该的,\"陆远山给每个人倒上茶水,\"小川很优秀,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饭桌上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小川的大学生活和未来规划。老太太问起宿舍条件、食堂饭菜,陈大柱则更关心专业课设置和就业前景。余小麦很少插话,只是不时给小川夹菜,叮嘱他多吃点。
酒过三巡,陆远山找了个机会和陈大柱一起出去抽烟。餐馆后门的小巷里,两个男人并肩站着,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柱,\"陆远山吐出一口烟圈,\"小麦和你的手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大柱打断他,盯着手中的烟头,\"等孩子返校后再说吧。\"
\"小川已经成年了,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陈大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什么真相?我打老婆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