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天。
小院里,齐聚三人。
白沐春向一旁的刘停云抱拳行礼,沉声道:“刘前辈,此事就拜托了。”
刘停云面色复杂的看了眼他:“就不再多想想?”
白沐春微微摇头。
二人只言片语就道出了一些事。
白沐春托刘停云帮忙保护好洛子衿。
这样一来,自己也可放开手脚打杀那位已然跌境至返璞境的极道法修。
刘停云心有不解,对方居然不是连同自己一起去杀对方,而是一人一剑独闯此地学宫。
但他没有说这位青年愚笨,因为先前的自己也是这样。
“有几成把握?”刘停云担忧着,“白小子,可别太过鲁莽了。”
“几成?试试不就知道了?”白沐春甩动衣袖,笑看身前的中年人,“你一个武夫,也好意思说我鲁莽?”
“武夫也没你这么莽的!”刘停云反驳道,“白小子,事后我去哪找你?”
白沐春看向一旁少女背上背着的墨竹剑,淡淡道:“这把剑会指引你们。”
刘停云一脸古怪,他是武夫,不晓得其它体系的力量。因此对于这点还是不太相信,他迟疑着:“白小子,我如今修为也恢复至返璞境,你确定不留我帮忙?”
白沐春看向一旁的洛子衿反问:“她,谁来管?”
刘停云顿了顿,心中疑惑。
这小子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傻充愣。
这少女明摆着就是位尊者的转世身!
咋还把这个帮手往外推呢!
刘停云不是白沐春,自然是不知他的顾虑。
白沐春不是没考虑过这一问题,甚至假想了几个可能,但无一例外的。这几个可能都是建立在洛子衿付出代价的情况下。
他是绝不会拿亲朋换取自己苟活的。
“刘前辈,拜托了。”
“放心,若是没护好,老子自断一臂!”
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而后刘停云便扭身离去。
一旁憋了许久的洛子衿,总算喘了口气。她终于能说上话了。
刚才二人交谈,少女秉持着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的道理,沉默寡言的。
这可着实憋坏了本性活泼的她。
“白沐春,刘大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自断一臂?”
“小孩莫管大人事。”
洛子衿一脸错愕,旋即表情有些凶,可刚紧绷起脸,又突然垮了下去。她不想凶这位一直对自己好的青年。曾经她看过一部话本小说,里面的女主多以仗着男主喜欢自己,就百般撒泼,甚至还有一些片段,描写男主为女主下跪种种,来烘托女主的“强大”。
这种以贬低爱人的行为,不配称之为一段感情,只能说是一段孽缘。
洛子衿分得清话本和现实。
所以,她不会对白沐春过多的干预,只会默默为他加油打气。
其实少女自己也不知道,一个合格的标准是什么。
她只会在青年的身后,默默为他助力。
“白沐春,我不是小孩。”洛子衿不甘示弱的仰起头,“我今年都19岁了,按照虚岁,都是20的大人了!”
白沐春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温声道:“对我来讲,就是小孩。”
若是少女的前身,青年是绝不敢说这话的。
可偏偏对方是转世身,青年倒是敢这样说。
“好了,快去读书。”白沐春捏了捏少女的脸蛋,“可别蹉跎光阴。”
洛子衿凑上前,一把抱住青年,笑嘻嘻的:“和你在一起,怎么算蹉跎光阴呢?”
“......”
————
国都甚是繁华,娇艳舞姬载歌载舞,达官显贵奢靡闲游,可转眼一瞧,那捧若珍宝的鲛珠是用渔人的血浇筑的,那喝着的玉华露,是百姓为那几两碎银,挤破脑袋,摔断脊梁骨都要采摘的,那用着的琉璃脆,是陶人耗费心血......种种,无不彰显着。
盛世下,尽哀象。
当修行出现,封建王朝统治将会进一步加强,寻常凡人,甚至连呐喊的机会都不会有。
院落里。
早做打算的白沐春,牵着当初的野马,带着少女出门而去。
不远处。
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停云,他的身形挺直,凝望而来。
白沐春拽着缰绳,来到刘停云前方抱拳道:“刘前辈,拜托了。”
“白小子,可别止步于此啊。”
“怎么,对我没有信心?”
“哈哈哈,没有没有。”
刘停云眼神迷糊,他的眸子仿佛透过身前的青年,去见那十几万年前的女子。良久,他开玩笑说:
“白小子,你要是个娘们就好了。”
“???”
“这样我就可以收你做干女儿。”刘停云嘿笑道,“不过,男的也不是不行。要不,你认我做干......”
“滚蛋!”白沐春面颊微抽。
刘停云笑着摆摆手,旋即看向白沐春,视线又落到一旁的少女,看了眼就收回视线。他说:
“白小子,若你能助我夺回文海里的残魂,我倒是可以帮你说道说道。”刘停云挑眉,一脸不正经,“嘿嘿,左拥右抱。”
白沐春脸色微变,后退一步,如临大敌:“刘前辈,你莫要恩将仇报!”
刘停云傻眼。
不是,这小子还挺专一!
嘿,可惜了。
要是这小子和闺女同一个时代,老子倒还真想撮合撮合。
唉~现在不行咯。
刘停云察觉到一道视线,抬眸看向视线的来处。
恰好,细微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
“老东西,我的人,你也敢抢?”
刘停云愣住。他目瞪口呆的盯着一脸无辜的少女,面色错愕。
啥玩意?
老子幻听了?
刚才是什么情况?
这特娘是转世身?
刘停云微愣,心想,这压根就是本尊亲临吧!
莫非这位尊者,是在陪他演戏不成?
不能吧......
少女这时嫣然一笑,笑的如沐春风:
“刘大叔,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东西么?”
刘停云赶忙收回视线,微微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起一些事?”
白沐春不解二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也没仔细想想。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缰绳交予刘停云手中。
旋即扭身看向一旁的少女,轻声道: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嗯嗯。”洛子衿点头,一脸兴奋,“我们要游历整个天下!”
“这是自然。”
白沐春后退一步,眼神示意刘停云。
后者心领神会的牵起缰绳缓步离去。
春风徐徐吹来。
白衫人衣角翻飞,他目视着青裙少女身影没入云辉里。
直到对方化作细小光点,隐没于瞳孔里。
许久。
他回过神,独自摇头回身而去。
......
这一天。
一位白衫人背剑远游,以孑然一身的姿态远赴学宫。
文堂里等候许久的儒衫少年,狂笑不止,心道。
一个小小无量,也敢在此露头!
念及此。
他一步跨至天穹,居高临下俯瞰那位远赴而来的背剑青年。
慕容晖冷笑不止:
“无量?诚然你是极道剑修,尚有越阶而战的能力......”
说到这。
他尽情释放自己的修为,浩瀚的威压,径直落在那位白衫人身上。
“我又何尝不是极道修士?”
踏空而立的青年,身形未曾有过摇晃,安稳如泰岳,他几步间跨越而来。
从而与儒衫少年平身相对。
白沐春淡淡道:“管你是谁,纵使你是儒圣我也照砍不误!”
“哈哈哈,真是狂妄自大!”慕容晖讥讽着,“剑修多狂傲,可惜死得早!”
“多说无益。”
“呵呵,那就打!”
慕容晖神色带着兴奋:
“来来来,看看是你的极道强,还是我的极道强!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刹那间。
剑道极意,绽放。
法道极意,盛开。
两股极道,气势震天!
天空血红,空间粉碎。
两道流星笔直相撞,而后径直升天而去!
这场对决,仿佛悄无声息,无人知晓,又好似惊天动地,人尽皆知。
天外。
人间第二天地,亦或者是第二界域。独属于仙魔的区域。
两位极道修士拼尽全力的捉对厮杀,空间粉碎不断,所有被波及的区域,尽皆坍塌成小型黑洞,无人能够逃离。
白沐春拔下背后的半截长剑,以寻常剑修挥剑招式,平淡的挥去。
唰!
一剑湮灭方圆十万里的星辰,近乎破碎了周遭所有的空间。
慕容晖大笑着吹动手中竹笛。先天灵宝的恐怖气势,碾压过来。
音浪与剑气相碰,霎时间毁灭一切!
“轰!”
巨量的余波席卷开来,将周遭空间搅得粉碎。
二人短暂交战后,各自退到一旁。
慕容晖的右腿消失不见,手握【青春】的右手五指也齐齐消失,切口整齐。他的儒衫破烂不堪,身上血流不止。
白沐春同样不好受,左臂没了,他的衣衫已然破碎,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二人的极道意志还在无形间厮杀。
理念还在碰撞。
恍惚间。
两位代表两家理念的青年身后各自出现一位老者。
以无为成圣,顺应自然的老先生,化作巨大的法相虚影矗立在白衣青年身后。
主张女子不得修道的伪圣,化作一尊渺小法相立在儒衫少年身后。
老先生只是随意一瞥,那尊法相便破碎成了渣子。
老一辈战力依旧。
新一辈战力不曾落后。
儒衫少年肉身缓缓恢复着,眨眼间便是滴血重生。
返璞境修士,返璞归真,滴血重生,不死不灭。
白衣青年左臂顷刻间完好如初,好似不曾断过。他只是念了一个生字,便逆转了死亡。
慕容晖瞧见这一幕,面色惊讶:“极道剑修竟有古圣字。”
“哦?你不曾有?”白沐春讥笑道,“那你这法修可真是修到狗身上去了!”
慕容晖微笑着:“激我没用。呵呵,真当我是那群愚蠢的武夫?”
白沐春冷笑:“你做得那些事,难道不是吗?”
慕容晖没有回话,拿起手中竹笛,平息吹奏:
“天理不存,人间欲行。天理失,人欲盛,世间祸乱根源始。”
白沐春见此,右手持剑于前,剑指儒衫少年,淡淡道:
“古来大儒多虚伪,数你最是独一位。”
轰!
白沐春握剑,持剑向天。
慕容晖收笛,居高望地。
二人再次厮杀在一起。
这一次。
法修不再儒雅。
剑修不再潇洒。
他们都怀揣着心中的怨言,尽情的喷发。
这个世道,不善,很不善。
他们的先生都已然离去。
独留学生站在原地哭泣。
无人知晓他们的悲伤与怨言,更无人去了解他们的愤怒。
那些个看客只会站在舞台下,坐在观众席上,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表演。
看到精彩的部分,会享受的拍着手,说着,善哉善哉!
天理与天人交战于四季。
时间流逝如小溪。
过了许久许久。
天外的中子星还在纠缠碰撞,速度与频率时快时慢,好似时而愤怒时而冷静。
他们终是慢了下来。
两颗中子星相拥着,从天外坠落在人间,砸在那冰天雪地之中。
这场无人知晓的厮杀,总算到了结尾。
雪地中。
两道残影,还在搏斗着。
白沐春手中的剑不知去向,他擅长握剑的右手消失,左腹空缺十厘米大的窟窿,其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若非他有古圣字维持他的巅峰状态,否则此刻早就濒死了。
这种情况。
【醉春风】也发挥不了作用。
慕容晖也好不了多少,他的左侧身整齐消失,即使返璞修士滴血重生,可肉身却被那狂暴的剑气肆意撕扯啃食。他身上满是剑气伤痕与缺口,血流如注。
“磅——”
巨大的沉闷声响彻整个雪中世界。
慕容晖倒地不起,旋即又挣扎着爬起身,再度挥拳打向白沐春。
“轰——”
白沐春硬抗这一拳,因果业火燃烧着,啃咬撕扯着慕容晖的拳头。
两人都拼尽全力的,声嘶力竭的发出心中的怨言。
前者是伪圣的遗物。
后者是圣人的遗物。
两件遗物此时忘我的扭打在一块。
先生已故,学生行残路。
白沐春的因果业火开始缩小,渐渐的化作火苗般的微弱。他勉强的站立着,睁着尚存的一只眼眸,盯着前方双眸流血的少年。
慕容晖的右臂消失不见,自己的先天灵宝【青春】也被夕晨砍成了两截。他的修为一再跌落,可一身精气神未曾减弱,仍旧充斥他满心的愤怒。
二人的厮杀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笑。
就像是两个迟暮的老人,像是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奋力的舞动着,咆哮着撞向对方。
“砰——”
二人撞在一起。
“老子最痛恨你们了,老子恨透你们了,你们这群剑修凭什么不讲道理,不论是非,就要斩杀我的先生!”慕容晖双眸流血,一口咬在青年的脖颈。
“规矩之内若尽是悲剧,那还讲你娘的道理!”白沐春狞笑道,而后扭转身形,以肩膀将其顶飞。
“轰——”
“我的先生被你们这群剑修杀了,杀了!”慕容晖爬起身,愤怒大叫着,用头撞飞了青年,“你知道吗?我连为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都没有啊!!!”
白沐春倒在雪地里,抬眸望向那黑漆漆的天空。他已然失去了作战的能力,一身各种奇珍异宝,全部用尽,五行道法与万符通都已用尽。
就连七息诀都已用过了七息。
慕容晖双肢不存,唯有一条腿,他宛若虫子般,向前爬去,他要亲手灭杀这位极道剑修。
白沐春面无表情的看向天穹,心思沉静,仿佛进入顿悟中的悟道境界。
视野模糊。
似乎有一颗白子落在棋盘。
好似有位女子轻笑,向自己说:“做的不错。棋局胜负,初次定局。”
下一刻。
天穹坠落一道恐怖的气息。
天魂与地魂终是合一。
沐春落定,子衿白子。
已然来到白沐春身旁,准备用法术灭杀他的慕容晖,忽地觉得窒息感传来。他的灵魂颤抖着,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断绝了古往未来。
只留下了现在。
此刻。
他若身死,便是消弭于历史长河,无人记得!
“是谁?是谁!”慕容晖狰狞的嘶吼,“出来,给我滚出来!”
突然间。
他死死盯着那位残肢断臂的青年,低吼道:“你还有力量?!”
说罢。
他榨干体内最后的法力,动用天理碾碎他。
然而,他视野里的青年,在他眼皮子底下,缓缓抬起尚存的左手,单手凝剑指,抵在眉心前。
天理压去。
却听,白沐春呢喃道:
“天人合一。”
话落。
眉心金光大放,如同烈日照耀!
因果级别的神通,初见端倪。
威势过后,天地清明!
二人再无力气起身,各自摔在一旁。
“我,败了吗?”慕容晖苟延残喘着,“先生,我好像辜负了您的期望啊......”
他费力的扭头,瞥视那位极道剑修:“喂!你叫什么名字?”
白沐春僵硬的扭头看去,哑声说:“白沐春。”
慕容晖释然一笑:“哈哈哈,白沐春?好名字啊。”
他顿了顿,洒脱道:“我痛快了!我心中的怨言,总算吐出来了。哈哈哈......”
白沐春静静盯着这位狼狈的极道法修:“你我立场不同,唯有你死我亡。”
“是啊。”死到临头,慕容晖反倒像是找到了一个知音,化作一位话痨,滔滔不绝的讲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吗?”
白沐春沉默。
“先生是被女子杀的。他生平最痛恨的便是女子了,你知道吗?你知道为什么吗?”慕容晖面色悲伤,“先生幼时,曾经差点被自己的娘亲淹死在水缸里,就是因为他是一个杂种,一个私生子,那个妇人就要淹死他,毁尸灭迹!”
“所以说啊,最毒不过妇人心!”
“为何要以一概全呢?”白沐春轻声说。
“以一概全?哈哈哈,你身处在阳光里,就觉得天下都是明亮的?”慕容晖悲哀道,“我和先生一样啊,都差点被娘亲活活打死!她们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白沐春忽地不说话。
慕容晖还是念叨着,絮叨心中的怨言,直到口干舌燥,直到生机全无,直到双目失神。
最后一句。
他说的不是自己的过往,说的是自己一个人的名字。
他像个学生,或是个孩子,向着一个梦幻泡影扑去。
但他忘了,自己的双臂早就没了。
慕容晖临死前,仿佛瞧见一位慈祥老者看来。
这位儒衫青年的长发随风飘舞。
他奔跑着,向那道梦幻泡影追去,雪花飘落着。
青年渐渐变为了少年。
最后又成了个矮个矮个的孩子。
他张开双臂,可却发现动弹不得,于是满脸希冀的看着那段梦幻泡影,轻声哀求着:
“先生,我好冷啊......能不能抱着我一起走啊?”
虚幻的影子终是落下。
带着释怀的少年消失在了雪夜里。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眨眼间便覆盖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濒死的青年被一位青裙少女从雪堆里挖了出来。
少女一脸倔强的背着浑身是血的青年向前走着。
洛子衿的身形渐渐透明,原本好看的衣裙随风逸散,化作竹屑同雪花飘落在地。
她还是回来了,回来找他了。
少女的正前方。
一个断了一臂的中年人,此时面色复杂的看来。
雪花同阳光落下,落在三人中央。
人影闪动。
————
冰天雪地里,一只大白鹅忽地窜了出来。他的绒毛雪白,鹅嘴上还叼着一把刻印金钱铜宝的长剑。
此时,这只大鹅向某个方向奔去。
边跑边口吐人言:
“哇嘎嘎,老子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你了!极道剑修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