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帝国的皇禅位了,新皇登基,这无疑是一件大事。
新皇同样来自林氏血脉,盘踞大陆万千年的超级帝国在不经意间就已经完成了权力的转移。
没有人知道原来的皇去了哪里,只是俭食草庐内的福伯换成了一个身体孱弱的年轻人,终日重裘裹身。
据说新皇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可这并不耽误他行使自己的权利。毫无疑问,新皇即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罪责,都可以罪减一等。奇怪的是新皇只是简单地颁布了赦免诏书,却没有遵循旧制来一次大大的普天同庆。
只不过这些都离刘三甲太远,市井小民的他才不会关心朝堂上的变化与否,他甚至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哪怕最近酒馆的生意忽然火爆起来,总有三五成群的侠儿齐聚,大把的银子拍在柜台上,喝着平时不舍得喝的“谪仙”,嘴里议论的最多的就是去北方杀敌。
北方么?那是刘三甲最近听得最多的,自己的朋友恐怕也是去了北方吧?是了,这种事怎么能少了他呢!刘三甲很想不管不顾地同样追上前去,一起去北方看看,他怕自己再不热血一把,就彻底丧失了热血的勇气了。
可是,每每看见已经能蹒跚学步的刘思,那每走一步就颤巍巍的摇晃的羊角辫,刘三甲就会想到雪娘,于是他便心安地选择自封于这方囚笼,不能逃避,因为有责任在。
一阵喧闹的声响自街上响起,有人招呼一声,原本围坐畅饮的侠儿们便齐齐放下了酒杯,一窝哄地冲了出去,迅速融入了大街上喧闹的人群,然后随波逐流般地涌向城中广场。
刘三甲抱起蹒跚学步的刘思好奇地倚门张望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他看着隔壁王婶子也随着人群过去的时候,好奇便战胜了理智,急匆匆锁好门,便也走进了拥挤的人潮。
于是,刘三甲看见了这辈子每次想起都足以震撼的一幕。
巨大的广场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包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广场高处,一尊造型古朴的香炉陈列其上,帝国的九品武道强者,帝国的武王林惊晚亲王,难得的脱去了一身粗布麻衣,皇家的冕服透露着无上的威严。
林惊晚点燃了三根巨大的香烛,恭敬地递给了身边七八岁的小男孩,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无极帝国新的皇。
瘦弱的身躯,稚嫩的脸庞,举手投足间却有着皇家的威严庄重,郑重地将三炷香插入香炉。
再没有其他繁文缛节,所有人都静立不动,只有那香炉中三炷香散出袅袅青烟。围观的人中似乎有不耐的,刚想有所异动,执戈佩剑的皇家戍卫冰冷的目光就那么直勾勾地看来,一切便又归于平静。
当最后一点火光熄灭,三炷香齐齐燃烧完毕,异变突生。广场上不知矗立了几千年的巨大石像忽然发出碎裂的声响,众人皆是心头一凛。
斑驳的石块从十位拄剑跪立的石像脸上一点点剥落,一道道裂隙跟着布满石像全身,迅速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石块继续剥落。
忽地,一个巨大的石像忽然站立起来,似乎是悠远的岁月太过长久,石像艰难地尝试着挥舞手臂,抬脚微微踏出一步,所有外表的石块快速的剥离身躯,一个浑身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披甲武士站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十个披甲的武士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众人眼前,虽然没有一丝声息,可是恐怖的波动在无声蔓延。
原本石像矗立的地方,露出黑漆漆的洞口,一队队黑衣人沿着十个洞口鱼贯而入,片刻后,一具具漆黑的棺木自洞口被抬出,紧跟着第二具,第三具…
所有围观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接二连三的变化冲击着所有人的内心。不消片刻,巨大的广场便摆满了棺木。
没有阴冷寒邪的气息,整整五十九具棺木摆放在广场中央,棺木上盾牌和长枪的金色标志清晰异常,仿佛哪怕历经无尽岁月,也无法磨灭。
“出征。”林惊晚大喝一声如惊雷炸响,广场上披甲十武士和五十九具巨大的棺木缓缓启动,围观众人主动让出一条道路,奇怪的队伍缓慢而坚定地直奔北方。
中途,不断有人加入这支奇怪的队伍,有远道而来的侠儿,有武夫,有男人,女人,老人,青壮。没有人去制止,去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有可能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刘三甲拖着疲惫的身体抱着刘思回到了酒馆,桌上仍有侠儿们吃剩的残羹冷炙,人却一路向北了。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羁绊住他们前行的脚步,既然打破樊笼,那便肆意一回吧!
“三甲,可曾见到我家小六?”王婶子跌跌撞撞跑进来,面露焦急神色慌乱。又一个热血的年轻人,刘三甲微怔后一声长叹,又一个打破囚笼的。他们将呵护视为囚笼,可是离开了囚笼的保护,真的做好准备迎接挑战了吗?
再次来到大风城旧址,眼前的一切和上次经过的时候又有了太多的变化。自然之力习惯悄无声息地抹除一切人为的痕迹,倔强而坚韧的青草从任何可能发芽的地方探出了头,遇到冥顽不灵的大块头挡路,就喊来风和雨一起粉碎他。两山之间的绝地没有了大风城的雄踞,便成了一条贯穿南北的坦途,也是去往极北之地的必经之路。
宽大舒适的马车停靠稳妥,许阳翻身跳出了车厢。纵使马车再宽大舒适,可是长途跋涉还是让许阳的屁股几乎失去了知觉,用力活动了筋骨几下,许阳便对上了数道幽怨的目光。
倒不是我们的小许夫子骄奢淫逸贪图享受,只是半途遇上的柔奴的车队太过于热情,火炜大小姐招架不住三句好话,连蒙带骗地被柔奴大掌柜的骗上了宽大的马车,许阳无奈被殃及池鱼。
至于其他人?连绵不绝的车队最不缺的就是马车,只不过不是所有的马车都像柔奴的专属座驾一样宽大舒适,拉满物资的马车你爱坐不坐。
坐车总比走路要强吧?于是佟虎、石头众人一开始欣然接受了坐车,只不过随着路程的推进,许阳的喷嚏就没有停过。
每一个喷嚏都充满了怨念,来自后方众人的怨念。坐车的新鲜感维持不到半个时辰,接下来的就是对屁股和浑身骨架的摧残。
长长的车队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再次夜宿大风城的许阳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篝火掩映中,一个白玉莲花被许阳举在手中看了很久。
那是出发前林溪郑重异常地交给许阳的,那同样是开门的钥匙,和阿木手里的“神明的长矛”同样重要,而且缺一不可。
质感细腻的莲花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连雕刻的刀工都算不上精美,古朴异常。许阳尝试过神识的探查,可惜无功而返,似乎这朵白玉莲花能阻碍神识的侵入。
只是林溪最后的交代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朵白玉莲花,怎么拿走的怎么给我还回来。许阳犹记得当时的林溪表情真挚,绝不是在开玩笑,许阳甚至能从他的眼神中读懂,林溪要的绝不是白玉莲花本身,而是它里边的东西。
许阳很好奇里边到底有什么,可是他绝不会因为好奇无端内耗,何况距离谜底揭开的时间不算远,许阳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最终的答案。
他最担心的是林沐晨。离开云中城的林沐晨再没有了当初的洒脱和不羁,似是有无尽的愁苦裹挟着他,要一点点吞噬他。而他,只是抱着那个小小的牌位,再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
红泥火炉,“谪仙”的酒香随着温度的升高愈发的醉人,一只手拍在林沐晨肩头,一只手举着盛满“谪仙”的温酒,许阳的眼睛真挚而清澈。
“你需要喝一杯酒,让自己放松下来。”
林沐晨直勾勾地看着许阳,良久,直到杯中温热的美酒快要没了温度,方才缓缓开口:“谢谢。”一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这样很不好,真的很让人担心。”
“我很好,我很清楚自己的状态。”
“这不是真实的你,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说对了,现在的我不是我。”林沐晨忽然指了指怀中那小小的灵牌继续道:“你现在看到的是他们,而我不过是他们和你交流的一个载体。”
“为什么是你?这不公平!”许阳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这是许阳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只是他不愿看到这种不公发生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偏偏自己还无能为力。
林沐晨又是良久的沉默,眼里忽然迸发的光似乎预示着真正的林沐晨暂时回来了,“总要有人来做,不是吗?何况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
许阳沉默了。是呀,有些事儿总要有人来做,一味地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你相信宿命吗?”林沐晨忽然开口道。
许阳沉默。
林沐晨忽然笑了笑,继续道:“命运呀,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其实,与其说是命运选择了我,不如说同样是我选择了命运,至少,我从未后悔过。”拍了拍许阳的肩头,复又微笑道:“既然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与其期期艾艾的伤春悲秋,还不如做好自己的事。只有靠近命运,你才有机会改变他,不是吗?”林沐晨对着许阳眨了眨眼睛。
是呀,既然没得选,那就拨乱反正,努力让他回到自己希望的轨迹上。只是……许阳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要吐出胸中的郁结。
命运的囚笼,真的那么容易挣脱吗?
远处的角落里,摇曳不定的篝火也无法完全照亮,阿木宽大的身躯隐藏在暮色中盘膝而坐,偶尔有跳动的篝火闪过,阿木似乎心事重重,“神明的长矛”被阿木放在双膝上,一双手反复摩挲着。
巨人的心思简单而纯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巨人很少会因为任何一件事举棋不定,反复磋磨,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而直接。
阿木显然是个异类,巨人里的异类。他喜欢安静,在安静的环境里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
他想到了大风城以北的那些日子,想到了他的族人食不果腹的惨状,于是便会有泪花在双目中闪耀。
他想到了如今在云中城的日子,他和他的族人们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块富饶的土地,想到了族人安居乐业,于是,眼中的泪水又变成了幸福的。
可是,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似乎要被打破,阿木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他不答应。从接过长矛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既然要解决问题,就要先解决制造问题的,而问题的制造者,似乎就在北方。
阿木抱紧了长矛,冰冷的石矛在阿木的怀中一点点被温暖,坚硬的长矛同样让阿木觉得心安。巨人很快沉沉睡去,属于巨人的血脉却一刻不停地在奔流,阿木的气息浑厚且悠长。
老黑看了看倚靠在自己腹部的吉吉,一马一猿就这么互相倚靠在一起。倒不是更深露重的寒冷让人瑟缩,只是双方这样互相都会觉得心安。
似乎觉察到了老黑的目光,闭目养神的吉吉睁开双眼看了看老黑,“睡。”
仍显拗口的发音却让老黑没来由觉得心安,可是越往北,老黑内心便没来由地愈发地烦躁。他很期待,却又似乎很忐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矛盾的心理。
舒缓的呼吸似乎给了老黑一些安慰,似乎逐渐压下了烦躁的情绪,夜逐渐地深了,只剩下篝火燃烧逐渐响起的爆裂声。
极远的山坡上,高大壮硕的疾风狼王默默注视着远方的人群,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毛发在清冷月光下熠熠发光。
一声长长凄厉的狼嚎远远响起,除了几匹马匹不安地发出小小的躁动,偌大的营地安静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