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春天来得突然。林雅清晨推开窗户时，发现宿舍楼下的樱花树一夜之间绽满了粉白的花朵，微风拂过，花瓣如雪般飘落。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林！快看！\"克劳迪娅在楼下朝她挥手，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施密特教授实验室来电话，让你尽快过去！\"
林雅心头一跳。自从上次成功为国内纺织代表团担任翻译后，施密特教授对她的态度明显更加重视了。她匆匆换上那件在Kadewe百货咬牙买的浅灰色西装——这是她唯一一套正式服装，专门用于重要场合。
柏林工业大学纺织工程研究所坐落在校园西侧一栋红砖老楼里。林雅快步穿过长廊，脚步声在拱形天花板下回荡。实验室门口，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轻轻敲门。
\"请进。\"施密特教授浑厚的声音传来。
推门而入，林雅惊讶地发现实验室里除了教授，还有两位陌生面孔——一位是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年绅士，另一位是约莫三十岁的亚裔女性，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
\"啊，林小姐，正好。\"施密特教授微笑着招手，\"这位是迈耶博士，我们研究所的创始人之一；这位是田中由纪子女士，日本小松精机公司的国际业务主管。\"
林雅礼貌地鞠躬问好，但心里却打着鼓：“小日本？我这是来德国，不是来卖国的。”
迈耶博士好奇地打量着她，而田中女士则回以标准的日式鞠躬，用流利的德语说：\"很高兴认识您，林小姐。施密特教授对您赞不绝口。\"
\"林，田中女士这次来，是想了解我们新型气流纺纱机的研究进展。\"施密特教授示意林雅坐下，\"我记得你在中国的工厂使用过类似技术？\"
林雅心跳加速。她确实在毕业实习时接触过国产气流纺纱机，但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是的，不过那是比较早期的型号，效率不高。\"
尽管林雅并不是很想跟日本人打交道，但她也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小时，林雅全神贯注地参与讨论。她详细描述了国内纺织厂的生产现状和技术瓶颈，甚至画出了几种常见故障的示意图。迈耶博士不时点头，而田中女士则快速记录着。
\"林小姐，\"讨论接近尾声时，田中突然用中文问道，\"您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突如其来的母语让林雅一愣。她谨慎地回答：\"我受厂里委派来学习，自然要回去服务。\"
田中微微一笑，从名片夹中取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她：\"小松精机正在拓展中国市场，急需您这样既懂技术又通语言的人才。如果您改变主意，随时欢迎联系我。\"
林雅接过名片，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下意识地看向施密特教授，后者正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
送走客人后，施密特教授将林雅叫到办公室。\"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文件标题是《国际纺织机械青年学者交流计划》，主办方是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世界顶尖的纺织工程研究中心。林雅快速浏览内容，发现这是一个为期半年的高级研修项目，面向全球选拔十名优秀青年学者。
\"教授，这是...\"
\"我打算推荐你。\"施密特教授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你在材料改性方面的研究很有潜力，而且语言能力出色。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这意味着你的留学时间要延长。\"
林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延长留学？国内会同意吗？王主任、张师傅会怎么说？志远和父母会理解吗？
\"不必现在回答。\"教授似乎看透了她的顾虑，\"申请截止日期还有一个月。好好考虑。\"
走出研究所，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肩头。林雅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思绪纷乱。樱花树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席地而坐，笑声随风飘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图书馆彻夜的灯光，习惯了课堂上激烈的辩论，甚至习惯了食堂硬邦邦的黑面包。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张敏发来的短信：\"国内代表团托带的包裹已到使馆，方便时来取。\"
使馆的包裹！林雅精神一振，快步向公交站走去。也许里面有家里的消息，甚至有志远的信？
中国驻德使馆位于柏林市中心一栋历史建筑内，红旗在蓝天背景下格外醒目。张敏在会客室等她，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蓝色包裹——林母亲手缝制的布包，上面还绣着平安结图案。
\"你妈妈手真巧。\"张敏笑着说，\"检查过了，都是食品和日用品。哦，还有一封信。\"
林雅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是哥哥的笔迹。信中详细描述了家里这半年的情况：父亲评上了厂里的技术标兵，母亲的风湿病有所好转，奶奶每天坚持去公园打太极...最后一段写道：
\"志远托代表团带了些东西给你，说是重要资料。他这半年可不容易，王德海处处针对他，连党校学习名额都给搅黄了。不过这小子有骨气，自学了德语，还整理了这么多技术资料让你参考...\"
包裹底部果然有一个牛皮纸信封，鼓鼓囊囊的。林雅小心拆开，里面是一沓德文技术资料的复印件，每页边缘都有志远工整的笔记。最下面，一个浅蓝色信封静静躺着，上面是她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林雅 亲启\"。
手指微微发抖，林雅轻轻取出信纸。志远的信不长，但字字真挚：
\"小雅：
七封信都如石沉大海，不知你是否收到。这次托人带信，只盼你能看到。
厂里一切都好，勿念。我升了副科长，工作很忙。王主任不太高兴你出国的事，但奈何不了什么。
你走时落下一本《纺织机械原理》，我常翻看，里面夹着的梧桐叶书签还在。柏林也有梧桐树吗？
随信附上一些资料，或许对你有用。另有一条银链，本打算等你回来时送的，现在提前给你，愿它保你平安。
无论多久，我等你回来。
志远\"
信纸右下角有一处水渍晕开的痕迹，像是写信人不小心滴落的泪水。林雅将信贴在心口，感受着那份跨越千山万水的牵挂。银链子很简单，细细的链条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纺锤吊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男朋友？\"张敏轻声问。
林雅摇摇头，又点点头：\"还不算是...但可能是。\"
回到宿舍，林雅将银链子戴在脖子上，和奶奶的银镯子相映成趣。她仔细翻阅志远整理的资料，惊讶地发现内容相当专业，很多都是德国最新纺织技术的综述。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博学了？
夜深人静，林雅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两份文件：施密特教授给的交流计划申请书，和志远的信。窗外的月光洒在纸上，将两个选择照得同样清晰。
\"咚咚。\"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
克劳迪娅探头进来：\"打扰了，我煮了花草茶，要一起喝吗？\"
林雅感激地点点头。克劳迪娅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文件。
\"哇，Eth交流计划！\"她惊呼，\"你要申请吗？那可是顶级学府！\"
\"我在考虑...\"林雅轻抚脖子上的银链，\"但可能要延长留学时间。\"
克劳迪娅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动作：\"因为那个送你项链的人？\"
林雅没有否认，将志远的事简单说了。克劳迪娅听完，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茶：\"林，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学建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