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万国衣冠下的裂痕】
长安城的雪还没化干净,麟德殿的灯火已彻夜未明。南诏的孔雀翎、渤海的貂裘、契丹的鹿角刀堆满殿角——武宗斜倚在龙椅上,面色青白如纸,手指却死死扣着案几。十七国使者跪拜山呼“天可汗”,声浪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陛下,该赐宴了。”宦官低眉提醒。
武宗喉头滚动,咽下一口腥甜。他瞥见渤海王子大之萼献上的海东青,那猛禽金目如炬,爪下铁链铮铮作响。就像这大唐,他想,表面威仪赫赫,内里早被党项人撕扯得血肉模糊。
史笔点睛:
《旧唐书·武宗纪》载:“(会昌六年正月)南诏、契丹、室韦、渤海、牂牁、昆明等国遣使来朝。”这场最后的外交盛宴,恰似回光返照。
【二月:丹毒与边血】
邠州的急报裹着塞外黄沙摔在御案上。“党项贼又破宁州三堡!”武宗暴怒,案头金丹玉瓶被扫落在地,朱砂混着水银渗进砖缝。
宰相颤巍巍出列:“或可再遣使安抚...”
“住口!”武宗目眦欲裂,脖颈青筋凸起如蚯蚓:“三年前朕信了这话,如今贼人马蹄都踩到盐州了!传旨——米暨、高承恭即日出征!”
满朝噤声。他们知道,皇帝不是在骂党项,是在骂自己日渐溃败的躯体。
史笔点睛:
《资治通鉴》载:“(会昌六年二月)以夏州节度使米暨为东北道招讨党项使,邠宁节度使高承恭为西南面招讨党项使。”这场用丹药续命的帝王,终究压不住边疆烽火。
【三月:含风殿的阴谋】
三月廿三,含风殿飘出缕缕青烟——不是丹炉,是焚化尸身的焦臭。三十三岁的武宗蜷缩在锦被里,七窍渗出的黑血凝成冰碴。
马元贽抖开黄绫:“陛下遗诏,立光王为皇太叔!”
群臣面面相觑:那个整日躲在兴庆宫木鱼声里的呆王爷?
三日后,李怡龙袍加身,眼神清明如利剑出鞘。第一道旨意直指紫宸殿:“李德裕跋扈,着即外放荆南!”
史笔点睛:
《旧唐书·宣宗纪》载:“(武宗)弥留之际,宦官矫诏。宣宗即位,贬李德裕,尽反会昌之政。”史家笔锋如刀,剖开这场“呆子翻身”的真相。
【四月:血染丹墀】
赵归真被拖出玄都观时,还在嘶喊:“金丹大道岂有虚妄!”
“杖杀!”宣宗冷笑。十二根朱漆大杖此起彼伏,血肉飞溅上《老子五千文》石碑。远处,李德裕的马车正碾过灞桥残柳,他掀帘回望大明宫,忽见一群乌鸦掠过残阳。
史笔点睛:
《资治通鉴》载:“(会昌六年四月)杖杀道士赵归真等十二人,流轩辕集于岭南。”道观的血,宦官的棋,诗人的泪——李绅死讯同日传来,元和风骨终成绝响。
【七月:草原上的绞杀】
乌介可汗的人头滚进帐篷时,遏捻正擦拭着从唐朝抢来的鎏金马鞍。“兄长,这位置你坐得太久了。”国相逸隐啜的弯刀滴着血,帐外三千回鹘残部已跪倒一片。
没人注意到,黠戛斯的探马正伏在草稞里冷笑。
史笔点睛:
《新唐书·回鹘传》载:“会昌六年七月,回鹘国相杀乌介可汗,立其弟遏捻。”草原上的弑君戏码,不过是长安棋盘的一枚弃子。
【十月:衡山雾起】
宣宗跪在衡山石阶上,刘玄静的三洞法箓压得他喘不过气。“陛下可知,此法箓需斋戒九九之数?”老道眯眼。
“朕等不了八十一日。”皇帝攥紧拳头,想起昨日吐蕃内乱的密报。他需要天道正统,更需要即刻的皇权神授。
史笔点睛:
《旧唐书·宣宗纪》载:“(会昌六年十月)受三洞法箓于衡山道士刘玄静。”史书不写的是,法会未毕,八百里加急已带着河西军报冲进道场。
【尾声:青史如铁】
是年冬,长安西市酒肆里,波斯胡商醉醺醺拍案:“听说那李德裕死在崖州了?”
邻座老者搁下笔——他刚写完《悯农》的誊本——幽幽叹道:“何止李相?武宗的丹毒,宣宗的佛法,马元贽的诏书...哪个不是剧毒?”
窗外,最后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会昌六年,就这样裹着金丹香、佛寺灰、边关血,永远烙进了大唐命脉的最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