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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炎神朝,帝宫深处。摘星楼的琉璃瓦顶在正午的烈日下流淌着刺目的光,但殿内却一片阴寒死寂。沉重的九龙盘绕御榻上,凤霓裳静静躺着,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那张曾令山河失色的绝美容颜,此刻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灰败,唇边残留的一抹暗金血痕,是唯一刺破沉寂的颜色。

“陛下……”侍立榻前的老太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布满皱纹的眼角泪痕未干。

“如何?”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开口之人立于榻前阴影边缘,身着玄色蟒袍,面容刻板冷硬,正是神朝丞相,王衍。他身侧,须发皆白、手持拂尘的国师玄机子眉头紧锁,目光如针,死死盯着凤霓裳胸口微弱起伏的弧度。

跪在榻前的御医之首,须发皆白的老者,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破碎:“回…回丞相,国师…陛下…陛下龙气溃散,真血逆冲心脉,本源…本源有崩裂之象!更…更有天道反噬之力如跗骨之蛆,仍在侵蚀…臣等…臣等束手无策啊!”最后几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束手无策?”王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的视线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御医和宫人,“陛下乃大炎之天柱!养你们何用?再试!”

“丞相!”玄机子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感,“非人力可及。陛下强行引动国运龙气,二次撼动天心,此乃逆天之举!那反噬之力,源自规则本身,霸道绝伦。非大罗金仙亲临,或…或身具逆天至宝者,恐怕……”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比御医的诊断更令人绝望。

王衍沉默,刻板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殿内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沉闷钟声——那是各地灾变急报入宫的信号。殿内光线似乎又暗了几分,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天威……”王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袍袖下的手攥紧,指节发白。他猛地抬头,眼中锐光一闪,转向玄机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国师,陛下若真有不测…这大炎的天,不能塌!龙气溃散,国运动荡,恐有倾覆之危!圣地…或可早作打算!”

玄机子拂尘微微一颤,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死寂。他缓缓闭上眼,片刻后睁开,声音已恢复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丞相慎言。陛下洪福齐天,必能渡过此劫。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局,封锁消息,全力寻求救治之法。”他避开了王衍暗示的“圣地退路”,但话语中那份对现实的默认,比任何承诺都更沉重。

“报——!”一个浑身浴血的禁军将领踉跄冲入殿门,甲叶哗啦作响,打破了死寂。他头盔歪斜,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声音嘶哑:“丞相!国师!西境三川郡急报!地龙翻身,黑水倒灌,千里泽国!灾民百万,流寇四起!郡守…郡守殉城了!”

“报——!”又一个传令官几乎是滚进来的,面无人色,“东…东海之滨,飓风过境,海啸吞城!海族…海族异动,有巨妖现身,袭击沿海卫所!”

“报!北疆大雪灾,冻毙牲畜无数,蛮族部落似有异动,叩关烽火已燃!”

“报!南域…南域瘟疫爆发,死气弥漫…”

坏消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摘星楼内最后的屏障。每一个“报”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更砸在那张寂静的御榻之上。大炎的国运,正随着女帝生命的流逝,肉眼可见地崩裂开来。殿内弥漫开一股末日将临的绝望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衍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眼神锐利如鹰隼,飞快地在玄机子和那些面如死灰的朝臣脸上扫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他捕捉——有人眼神闪烁,悄然向后挪动脚步;有人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神经质地绞着官袍;也有人,如几位须发皆张的老将,双目赤红,手按剑柄,胸膛剧烈起伏,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悲愤与忠诚在灼烧。

“传令!”王衍的声音陡然炸开,斩钉截铁,瞬间压下了殿内的混乱私语,“封锁宫门!陛下抱恙静养期间,非皇后懿旨与本相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摘星楼!违令者,斩!”他的目光如冰锥,刺向那几个眼神闪烁的官员,“赵侍郎、李御史,即日起,你二人协同九门提督,巡查帝京防务,凡有散布谣言、煽动人心者,无论品阶,立捕下狱!”

被点名的两人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喏喏领命。

“边镇诸事,”王衍的视线转向几位老将,声音缓了一分,却更显沉重,“由镇国公、武威侯全权节制!许尔等临机转断之权!务必给本相稳住!天塌不下来!”他猛地一拍身旁鎏金蟠龙柱,发出沉闷巨响,“陛下在看着!大炎列祖列宗在看着!谁敢乱我社稷,本相先诛他九族!”

杀气腾腾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暂时镇住了浮动的人心。但王衍心中清楚,这不过是烈火烹油,勉强维持的表象。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御榻上毫无生气的凤霓裳,又瞥向沉默如石的玄机子,袍袖一甩,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留下一道压抑而沉重的背影。他必须去前朝,去那即将沸腾的火山口上,用铁腕和权谋,为大炎,也为这龙榻上昏迷的女帝,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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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无边无际的意识深渊里,凤霓裳正在坠落。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冰冷与死寂包裹着她。破碎的画面如同被撕碎的帛画,在她周围疯狂旋转、沉浮:

是她站在摘星楼顶,对着茫茫虚空举起金樽,杯中映着余烬村方向模糊的轮廓,决绝而孤独。

是那一道凝聚了大炎亿兆生民信念的护国金龙,咆哮着撞向苍穹,却在无形的规则壁垒前悲鸣着寸寸碎裂,化作漫天燃烧的金色流星雨。每一片碎鳞的崩灭,都伴随着无数黎民在洪水、地裂、瘟疫中的哀嚎,汇成撕心裂肺的洪流,狠狠冲撞着她的神魂。

是龙椅旁,王衍那张刻板的脸下掩藏的焦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动。

是玄机子那浑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权衡与冰冷的考量。

是朝堂之上,那些或忠诚或叵测的面孔在暗流中浮动……

“陛下…撑住啊…”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像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地飘入这片死寂的黑暗。是老太监?还是谁?凤霓裳分不清。

“撑住?”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她意识最深处轰然炸响,那是来自规则的反噬之音,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逆天者,当受天戮!窃取国运,撼动天心,罪不容诛!身死国灭,便是尔之终局!”

这声音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破碎的神魂,带来凌迟般的剧痛。她感觉自己仅存的那点意识也要被彻底撕裂、磨灭。那冰冷的宣判,仿佛就是她和大炎神朝既定的命运终点,无可更改。

“不……”一个微弱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点萤火,在她即将彻底熄灭的魂核深处挣扎着闪烁了一下。不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不是为了那万民敬仰的帝位,仅仅是因为……她不甘!不甘心就这样倒下!不甘心让那些为她付出、等待她的人,最终只等到一片冰冷的绝望!这微弱的意念之火,在无边黑暗与天罚的碾压下,是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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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世界的夹缝之中。

余烬村简陋的土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气味。阳光透过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窗棂,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萧遥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只垫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他闭着眼,脸色比身下的草席还要枯槁,曾经乌黑如墨的长发,此刻已是刺眼的霜雪之色,从肩头垂落,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愈发苍白脆弱。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胸前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强行穿越时光湍流留下的恐怖烙印,不仅夺走了他海量的寿元,更几乎摧毁了他强横的肉身根基。

体内,情况更是糟糕。混乱的时光之力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毒虫,在经脉中疯狂啃噬、钻营,将原本奔腾如江河的灵力搅得七零八落,处处淤塞滞涩。曾经浩瀚如海的气血本源,如今枯竭得如同龟裂的河床,黯淡无光。最要命的是那源自天道的“修正”之力,无处不在。它并非汹涌的攻击,而是一种冰冷、粘稠、无所不在的排斥和压制。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对他低语:你不该存在。每一次试图调动灵力疗伤,都要付出比以往艰难十倍百倍的代价,如同在凝固的沥青中艰难前行。

汗水,冰冷的汗水,不断从他额角沁出,沿着瘦削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灰扑扑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土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战红缨侧身进来。她身上的皮甲也带着多处破损和干涸的血迹,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刚熬好的、黑乎乎的草药汁。看到萧遥的模样,她眉头狠狠一拧,大步走到炕边,将碗放在旁边一个歪腿的破木墩上。

“喝药。”她的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萧遥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如同跋涉了千万里荒漠的旅人。他看了一眼那碗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没说什么,只是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端起碗的动作显得异常吃力。

他小口啜饮着滚烫苦涩的药汁,喉结艰难地滚动。药力入腹,化作一丝微弱的热流,勉强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却如同杯水车薪,对那无处不在的时光之毒和天道压制,收效甚微。

战红缨就站在旁边,双手抱臂,沉默地看着。她看着他那头刺眼的白发,看着那苍白的脸上因剧痛而隐忍的细微抽动,看着那双曾经睥睨天下如今却只剩下疲惫挣扎的眼。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值得吗?”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解,“为了那破石头的一个辅助材料,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寿元斩断,根基重创,现在连喝口药都费劲!”她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那不是在质问,更像是一种无处发泄的痛惜和憋闷。

萧遥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碗里漆黑的药汁晃了晃,映出他此刻狼狈的倒影。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将碗里最后一点苦涩的液体饮尽。然后,他慢慢放下粗陶碗,动作依旧迟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他抬起头,血丝密布的眼睛看向战红缨,那目光深处,疲惫依旧,却有一丝磐石般的意志缓缓沉淀下来,穿透了所有的虚弱。

“有些事,”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必须去做。”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土屋低矮的屋顶,投向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欺天石若碎,一切都将成空。这一截寿元,这一身伤…是代价,也是…新的起点。”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战红缨心头。她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面没有后悔,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无法撼动的决心。她胸中那股无名火像是被这目光浇熄了,只剩下沉甸甸的滞涩感。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别过脸,抓起空碗,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木门在她身后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那背影,依旧挺直如枪,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土屋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萧遥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缓缓闭上眼,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如游丝的灵力。剧痛立刻如潮水般反扑,时光的毒刺和天道的粘稠压制让他额头的冷汗瞬间又密了一层。

就在这艰难的内视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决绝和熟悉气息的波动,如同穿过无尽时空的游丝,极其突兀地触动了萧遥残破不堪的神念。

是龙气!大炎神朝的国运龙气!但这缕龙气传来的感觉……虚弱、混乱、濒临溃散!其中更夹杂着一股令他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的、冰冷无情的毁灭气息——天道的反噬!

萧遥猛地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眸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仿佛回光返照的凶兽!一股凌厉至极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虽然微弱,却带着斩破一切的锋锐,搅得土屋里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噗——!”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强行引动气机带来的反噬,让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色的淤血猛地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的泥地上,点点如墨梅,散发着衰败的气息。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单手死死撑住土炕边缘,才没有栽倒下去。

“凤霓裳……你……”他沾着血迹的嘴唇翕动,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怒!这个女人,竟真的做了!而且是第二次!为了干扰天道对他的锁定,她竟不惜再次引动国运龙气,硬撼天心!

代驾……竟是如此惨烈!龙气溃散,本源崩裂,天道反噬!这是真正的油尽灯枯、命悬一线!

土屋的门再次被撞开,战红缨闪电般冲了进来,手中战戟已下意识地提起半寸,警惕地扫视四周:“怎么回事?”当她看到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萧遥惨白如纸、嘴角染血的模样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谁?!”

萧遥艰难地抬起手,示意她噤声。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他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神魂中传来的阵阵眩晕。几息之后,他再次睁开眼,眼中的震动和急怒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取代,只是那沉静之下,翻涌着足以焚天的暗流。

“她出事了。”萧遥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大炎女帝,凤霓裳。龙气反噬,命在旦夕。”

战红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谁,脸上杀意稍敛,眉头却皱得更紧:“那个女皇帝?她怎么了?与我们何干?”她语气依旧生硬,带着武人的直率。

“她为我争取时间,强引龙气,二次撼天。”萧遥言简意赅,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这间简陋的土屋,“天道反噬,龙气溃散,本源崩裂……若无外力,必死无疑。”他停顿了一下,血丝密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她不能死。”

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

战红缨沉默了。她看着萧遥,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明白了,这不是询问,是命令。虽然她不理解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皇帝为何如此,也不理解萧遥此刻为何如此坚决,但她只认一点:萧遥要救,那便去救。

“怎么做?”战红缨干脆利落,战戟顿地,“杀回大炎皇宫抢人?我现在就去叫醒那几个装死的妖族护卫!”

“来不及了。”萧遥摇头,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他目光扫过窗外,落在村东头那棵虬枝盘结、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槐树下,“而且,我不能动。”他现在的状态,离开欺天石勉强维持的这方寸安宁之地,暴露在天道之下,顷刻间就会被更恐怖的“修正”之力碾碎。

他的目光在简陋的土屋里缓缓移动。墙角堆着几块不起眼的灰白色石头,那是他前几日修补篱笆时,从村后小河边捡回来的“静心石”。余烬村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但这石头却有些奇异,握在手中,能让人心神莫名地安定下来,仿佛能隔绝外界的喧嚣。

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在萧遥眼底深处闪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撑住炕沿的手,枯瘦的指尖对着墙角那堆灰白石头凌空一抓。

噗!

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静心石应声飞入他掌心。粗糙冰凉的触感传来。

没有丝毫犹豫,萧遥猛地并指如刀,指尖一缕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深邃与晦暗气息的本源之力骤然凝聚!那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规则之上的漠然与孤傲!正是欺天石的本源印记!剥离这一丝,对他此刻本就濒临崩溃的本源,无异于剜心剔骨!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本就惨白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灰!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顺着霜白的鬓角滚落。刚刚止住血的嘴角,再次有鲜红的血线蜿蜒流下。

指尖那缕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一点点地,被他以莫大的意志力,强行灌注进那块粗糙冰冷的静心石中。

灰白色的石头表面,骤然亮起无数道极其细微、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幽暗纹路!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条细小的黑色游龙,在石头内部疯狂地游走、缠绕、烙印!石头的温度急剧升高,变得滚烫,甚至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不堪重负,随时可能炸裂!

萧遥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支撑着炕沿的手臂青筋暴起,如同虬龙盘绕。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风箱般的嘶鸣,大量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涌出,染红了他霜白的胡茬和前襟。剥离欺天石本源印记带来的反噬,比时光之毒和天道压制叠加起来还要恐怖百倍!那是真正在燃烧他仅存的生命之火!

“给我…定!”他从染血的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向下,狠狠按向那块剧烈颤抖、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爆炸的静心石!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他神魂最深处的不屈意志轰然压下!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在绝境中硬生生踏出一条血路的霸道意念!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落!

疯狂游走的幽暗纹路猛地一滞!狂暴的能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扼住!石头内部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嗡鸣,光芒瞬间内敛!

下一刻,所有的异象消失。

萧遥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他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珠子。

它依旧粗糙,灰白的石质表面坑洼不平,形状也极不规则,毫不起眼。然而,仔细看去,在那粗糙的表面之下,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幽暗符文如同星辰般深深烙印其中,构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玄奥莫测的微型阵图。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坚韧无比的奇异波动,正从珠子的核心处,极其缓慢而稳定地散发出来。这波动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平息世间一切躁动和混乱,更蕴含着一种极其内敛、近乎于“无”的屏蔽之意,微弱地对抗着萧遥身上散发出的天道排斥气息。

定心珠,成!

代价是萧遥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他连睁眼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金镶玉……”萧遥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仅存的生命力,“立刻…找到她…把这珠子…送去大炎皇宫…悬于…凤霓裳…榻前……”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他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只有那微弱到极致、却异常平稳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战红缨一步抢到炕边,动作快如闪电。她小心翼翼地掰开萧遥紧握的手指,将那枚还带着他体温和血迹、粗糙而温热的石珠抓在掌心。入手微沉,那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波动透过皮肤传来,让她焦躁的心神都为之一清。

她低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白发染血、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萧遥,又低头看向掌心那枚不起眼的石珠。女帝垂危,萧遥濒死……这一切,都是为了这枚小小的珠子?为了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素未谋面的女皇帝?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冷硬的心头翻涌。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低沉的、带着血腥味的冷哼。

“哼!麻烦!”她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但她握紧石珠的手,却稳定而有力,没有一丝颤抖。她霍然转身,大步冲出低矮的土屋,战靴踏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朝着村中某个隐秘的角落疾步而去。那里,有金镶玉留下的紧急联络暗桩。阳光照在她染血的皮甲和挺直的背影上,如同奔赴另一个无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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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炎皇宫,摘星楼。

夜色已深,浓得化不开。白日的喧嚣与混乱似乎暂时平息,但空气里弥漫的沉重和绝望并未散去,反而在死寂中发酵得更加浓郁。九龙御榻前,只留下那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佝偻着身子,如同风干的枯木,无声地垂泪。王衍和玄机子早已离去,去前朝弹压那汹涌的暗流。御医们也被勒令在外殿随时待命,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凤霓裳静静地躺着,仿佛已经融入了这片深沉的黑暗。她的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古玉,唇边的暗金血迹早已干涸。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几乎已经消失,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随时会彻底熄灭。那曾经统御山河、风华绝代的灵魂,似乎正沉向无底的深渊,被冰冷的天道反噬之力彻底吞噬。

老太监浑浊的眼泪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女帝冰凉的手腕,却又胆怯地缩了回来,仿佛怕惊扰了那最后一丝游离的生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一道极其黯淡、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幽光,如同暗夜中悄然浮现的流萤,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御榻上方三尺之处。它无声无息,没有惊动殿外一丝一毫的守卫,就那么突兀地悬浮着。

是那枚粗糙的石珠——定心珠!

它静静地悬浮着,表面坑洼不平,毫不起眼。然而,就在它出现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带着安抚与守护意味的奇异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凤霓裳周身、不断侵蚀她溃散龙气和凤凰真血的天道反噬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猛地一滞!它们本能地退缩、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啸,试图远离那石珠散发的微弱幽光。那幽光所及之处,混乱狂暴的龙气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梳理、归拢,溃散的速度骤然减缓!

更神奇的是,那枚粗糙的石珠核心,那些烙印其内的幽暗符文,此刻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传来,将空气中逸散的、属于凤霓裳的几缕最精纯的凤凰真血气息和金红色的龙气碎片,如同百川归海般,极其缓慢却稳定地吸纳进去!珠子内部,那玄奥的微型阵图缓缓运转,将这些濒临消散的本源力量小心地包裹、蕴养。

随着珠子的悬浮,随着它对逸散力量的吸纳和对反噬之力的排斥,凤霓裳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气若游丝,却不再是断崖式的坠落,仿佛在无尽的坠落中被一根坚韧的蛛丝,轻轻地、轻轻地……托了一下。

老太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枚悬浮在空中的粗糙石珠,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微弱的、不敢宣之于口的狂喜!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到了!看到了女帝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似乎……有了一点点的力量?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枚神奇的石珠,也对着御榻上昏迷的女帝,用尽全身力气,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老泪纵横,无声地嘶喊着,感谢着不知名的上苍或神灵。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女帝苍白的脸上晃动。

在那片被定心珠微弱幽光守护的意识深渊最边缘,无尽的冰冷与死寂中,那点即将彻底熄灭的意念萤火,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极其遥远、却异常坚韧和熟悉的温暖。那温暖来自石珠,更来自石珠深处那抹强行烙印下的、独属于某个白发身影的、微弱却霸道的不屈意志。

这温暖,如同穿越亘古黑暗射来的一道微光。

御榻上,凤霓裳那如同冰雕般纹丝不动的手指,在宽大华贵的袍袖掩盖下,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

却撕破了浓重的死亡阴影,带来一丝微弱到极致、却真实存在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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