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古老的墙壁上时,那些附着在墙根的苔藓,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雨水中,晶莹的雨珠在它们翠绿的叶片上滚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就在这时,一团雪白的身影从青瓦的缝隙中悄然滑落,如同一片被微风轻轻吹拂而皱起的云朵,轻盈地飘落在我窗下那丛已经凋谢的蔷薇花中。
这团雪白的物体,总是在清晨五点这个特定的时刻准时出现,仿佛它与时间有着某种神秘的约定。它的出现总是那么突然,却又那么自然,就像一个不期而至的访客,给这片寂静的角落带来一丝生气。
我常常凝视着它,心中充满了好奇和疑惑。它的毛色如雪,洁白无瑕,宛如月光洒落在大地上的银辉。我不禁猜想,它是否是月亮裁剪下来的边角料呢?否则,它怎会在清晨的阳光中泛着银蓝色的微光,如此独特而迷人。
当它的肉垫轻轻踏过潮湿的土地时,发出的声响是如此轻微,仿佛是露水坠地时发出的一声轻叹。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宁静和安详。
它第一次闯入我的视线是在仲春。那天我正蹲在院口给多肉浇水,陶壶的水流刚漫过玉露的绒毛,就见一道白影擦着鞋尖掠过。转头时只看见半截尾巴消失在砖墙豁口,尾尖沾着点未干的泥渍,像宣纸上洇开的淡墨。后来才知道,这堵墙是它的王国边界,墙这边是我种着薄荷的小院,墙那边是堆着旧木箱的杂货巷,而它是往来两界的君主,踩着碎步丈量晨光与暮色的疆域。
最难忘是某个梅雨季的黄昏。雨丝斜斜织着,把整条巷子泡成模糊的水墨画。我撑着伞路过墙根,忽然听见细弱的呜咽。拨开湿漉漉的野蕨,看见它缩在破瓦罐旁,浑身的毛粘成绺,露出瘦得硌手的肩胛骨。更让人心惊的是它前爪上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渗着淡红的血丝。我蹲下身时,它只抬了抬琥珀色的眼睛,那目光不像流浪猫惯有的警惕,倒像被揉碎的月光,带着种易碎的温顺。
把它抱回屋时,雨还在下。找了旧毛巾裹住它发抖的身子,又翻出棉签和药水。它竟格外乖巧,任由我擦拭伤口,只是在药水碰到皮肉时,才轻轻吸了口气,爪子却下意识往回缩,怕碰到我似的。我忽然想起祖母说过,流浪的生灵都带着七分傲骨,剩下的三分温柔,是留给懂得疼惜的人。当它把脑袋搁在我膝盖上打盹时,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像老旧座钟里的齿轮在轻轻转动,在雨夜里织出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伤好之后,它成了小院的常客。会在我看书时跳上石桌,把前爪搭在书页边缘,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铅字,仿佛在解读人类的符号。有时我故意把笔尖移向它的鼻尖,它就偏着头往后躲,胡须却痒得颤巍巍的,像沾了晨露的草茎。到了傍晚,它喜欢蹲在蔷薇架上看夕阳,橘红的光勾勒出它蓬松的轮廓,尾巴尖随着归巢的鸽哨轻轻晃动,整只猫都成了熔金里的剪影。
有次朋友来做客,看见它正趴在窗台上晒肚皮,忍不住惊叹:\"这猫的毛真白,像落了一身雪。\"它似乎听懂了夸赞,慢条斯理地翻了个身,爪子在空中虚抓了两下,露出粉扑扑的肉垫,像四朵含苞的小莲。朋友想伸手摸它,它却轻巧地跳开,躲到薄荷丛里歪着脑袋看,耳朵尖随着人的动作微微转动,那副狡黠的模样,倒像是在玩捉迷藏的孩童。
入秋后的某个清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石桌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我像往常一样来到院子里,准备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在石桌上时,却发现了一小团绒毛。
这团绒毛洁白如雪,宛如棉花一般柔软。我好奇地凑近观察,发现其中还夹杂着几根灰黑的杂毛。我不禁想象着昨夜它在巷口与其他动物激烈争斗的场景,这些杂毛或许就是它胜利的证明。
我轻轻地拾起这团绒毛,感受着它的细腻和温暖。就在这时,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它的身影。这些日子里,它常常在黄昏时分蹲在墙头上,静静地凝视着远处的屋脊,发出一声声悠长而略带哀伤的叫声。那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仿佛蕴含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情感和向往。
我不禁想,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独特的宿命吧。候鸟们每年都会不辞辛劳地飞向南方,寻找更温暖的栖息地;而它,这只小小的动物,它的征途又在哪里呢?是那片更广阔的青瓦与砖墙吗?在那里,它是否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呢?
我凝视着手中的绒毛,思绪渐渐飘远。也许,它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我,只是一个偶然的旁观者。
最后一次见它是在初雪那天。我端着一碗温牛奶走到院口,看见它站在墙头上,浑身落满了细碎的雪花。它回头看我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在风雪中亮得惊人,像两枚被冻住的火焰。我想喊它的名字——这些日子我总叫它\"阿白\",可话到嘴边却凝成了白雾。它忽然纵身一跃,像片被风吹起的雪,消失在墙那边的巷子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爪印,很快被新落的雪覆盖。
如今小院的蔷薇又开了一茬,石桌上偶尔还会落几根雪白的毛。每当暮色漫过墙头,我总忍不住望向那堵老墙,仿佛还能看见那团绒月光,蹲在瓦缝里舔着爪子,尾巴尖在晚风里晃出温柔的弧度。也许它此刻正趴在某户人家的窗台上看星星,也许它在某个暖炉旁打着呼噜,又或许,它正踩着月光,在更遥远的巷弄里,续写着属于自己的流浪诗行。
而我所深深铭记的,是那个梅雨季的黄昏时分。那时,天空被一层淡淡的灰色所笼罩,细雨如丝般飘洒着,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在那个宁静的时刻,它轻轻地将它那毛茸茸的脑袋搁在我的膝盖上,仿佛这是它最舒适的位置。我能感觉到它的重量,以及它那柔软的毛发与我的皮肤相触时带来的温暖。
就在这时,它喉咙里发出了一种特别的声音,那是一种低沉而又柔和的呼噜声,就像老旧座钟发出的那种有规律的滴答声一样,给人一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
我凝视着它的眼睛,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宛如夜空中的明月,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在它的眼中,我看到了一片永不熄灭的绒月光,那是一种无尽的温柔和宁静,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