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枝的话,本来没什么的。
她只是在不经意间向崔恕诉苦而已,说说自己来时的路有多艰难。
平心而论,我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楚。
一个生在底层市井的女孩子,父母不仅不让她读书,还想卖她赚钱。
林枝枝能平平安安的活到今天,实属不易。
在我看来,她模仿的天赋只是她求生的手段。
可是。
在现阶段、刚刚丧妻的崔恕眼中。
这份天赋,却无疑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哈。”
忽然,崔恕轻笑一下。
“你说你,可以模仿我的栀栀?”
虽然崔恕努力掩盖住语气里的愤怒。
但我还是听出来了。
他的声线颤抖,濒临爆发。
而林枝枝心思单纯,还以为崔恕只是随便一问,殊不知自己已经将他惹怒。
“正是。王爷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都可以帮忙。不仅是绣样和字体,做菜口味上我也可以尽力一试……”
林枝枝热心肠的说道。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用力咽了咽口水。
不得不说。
林枝枝和崔恕,这两人在某些地方的确般配。
就比如说,在互相惹怒对方的这一点上。
只见林枝枝滔滔不绝,一旁的崔恕终于忍不住了。
阳光照在桌案,将他执笔的手影拉得老长。
笔尖上,不堪负重的墨水滴落的瞬间,崔恕开口了。
“林枝枝,你见过真正宫廷绣坊的图样吗?”
林枝枝一愣。
“真正的……没见过,我只见过民间拓印的图样。”
崔恕哼笑一声。
我看着他将刚才的手帕丢在桌上,目光很是轻蔑。
“这个便是宫中绣坊所绣的手帕了,你拿去看看,和你以前绣的图案到底一不一样。”
听了这话,林枝枝十分开心。
她原以为这是崔恕要送她东西。
却不想。
她刚刚看过那手帕上的图案,眉心便微微皱起。
“这么细看的话……手帕上原本的图样,的确和外面流传的图案不太一样呢,细节上还是宫中的更为精妙。”
“当然不一样了,因为这才是真品。”
崔恕手指轻敲桌面,“而赝品,终归是赝品。”
此话一出。
林枝枝的笑容瞬间凝固。
充满恶意与讽刺的一句话。
这是崔恕专门说给她听的。
我见林枝枝努力牵起嘴角,想朝崔恕笑笑,挽回局面。
可崔恕却问道:“林枝枝,你知道赝品的归宿是什么吗?”
林枝枝一动不动。
她就这么望着崔恕,目不转睛,委屈极了。
“那本王就告诉你。”
“所有赝品的下场,就是被扔进垃圾堆,消失于世间。”
“记住了吗?”
崔恕站起来,俯身把嘴唇贴在她耳边。
“就凭你,也配模仿我的栀栀。”
崔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我听得清清楚楚。
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眼泪,慢慢扩散。
林枝枝虽然脸上强装笑颜,我却知道,她内心一定在哭。
书房里再次恢复沉默。
好半天过去,崔恕终于准备离开。
“对了,还有一事。”
他说,林枝枝听了就道:“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事?难道是羞辱我的事吗?”
崔恕没搭理她微弱的反击。
“你弟弟,明日流放南疆,天一亮就启程。”
他推开房门,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翻飞,犹如谪仙。
然而,在林枝枝的眼中,崔恕的样子或许堪比阎罗。
“你若是想见他,今天便是最后一晚。”
林枝枝下笔一顿,和刚才的崔恕如出一辙。
“王爷当真会好心让我去见我弟弟?”
“你不想去就算了,”崔恕说,“反正,本王是要在他上路之前,特别‘叮嘱’一二的。”
……
傍晚,饭后。
王府门前,崔恕在十三的护送下登上马车。
我看着林枝枝低头跟在他后面,忽然小声问道:“王爷,这件事我可以告诉我爹娘吗?”
崔恕挑眉,显得不太耐烦。
可他说出的话里却满是纵容。
“随便你。”
“多谢王爷!”
林枝枝眼睛亮起,随后飞快向十三行了一礼。
“十三公子,我现在要去锣鼓巷见我爹娘,让他们一起来看弟弟,你和王爷就先出发吧。”
谁知。
十三刚要答应下来。
崔恕却抢先一步说道:“你上车随本王同去。你父母那边,本王会让下人代你传话。”
“没事的王爷,我很快就会赶去和你们汇合的。”
“你现在身负重任,也算是拿着本王的把柄,本王怎么可能任由你自由行动——还不快上车!”
噫——
听到崔恕的这番话,我瞬间嫌弃的咧咧嘴。
你可真别扭啊,崔恕。
他的种种行为,真的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口嫌体正”。
你看他,面对林枝枝时,嘴里一句好话都没有。
可私底下,不仅要偷偷问小鸟,林枝枝来没来。
就算当着林枝枝本人的面,也要用一些拙劣的借口,把人强行绑在自己身边。
我看看林枝枝的表情。
她脸上先是一僵,随后却是一笑。
那不是苦笑。
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种释怀的、欣慰的笑。
“好,那我就先谢过王爷,允许我坐马车了。”
崔恕瞥她一眼,“哼,自作多情。”
林枝枝是不是自作多情,我不知道。
可你崔恕嘴硬得不行,我却实打实的感受到了!
一时间,我竟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一方面,我觉得他们俩能重归于好是件好事。
可另外一边,我又觉得自己像个心机恶毒的偷窥狂,无时无刻都在觊觎林枝枝和崔恕的爱情之路。
这种感觉好糟糕。
我不再是我自己,而是一只得了红眼病的老鼠。
我低下头,马车在这时缓缓跑动。
马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十三在车前拱手道:“王爷,那我去请林家二老,稍后就来。”
“嗯。速去速回。”
很快,十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车厢里,崔恕和林枝枝相对而坐,也相对无言。
我想,此时此刻,我们三个人的心情一定都很复杂。
我马上就要见到杀我的仇人。
崔恕马上就要见到他杀之不得的肉中刺。
而林枝枝。
她马上就要见到与她血肉至亲的畜生弟弟。
她会为林宗耀辩解吗?
我不知道。
大理寺的监牢不一会儿就到了。
林枝枝和崔恕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
然而。
就在林枝枝足尖落地的那一刻。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