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解成举着红通通的结婚证冲进门时,煤油灯把阎埠贵的影子拉得老长,阎埠贵盯着儿子胸前晃动的证件,烟袋锅在鞋底磕得梆梆响:\"领了?\"
\"爸!您看!\"阎解成把结婚证往桌上一拍,\"这下于莉踏踏实实是阎家人了!\"
\"人是进了门,你俩准备住哪儿?\"阎埠贵突然站起来,木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就这巴掌大的屋子,里屋住着你弟弟和妹妹妹,总不能让你新媳妇跟咱们挤大通铺吧?\"杨瑞华慌忙往里屋看了眼,确认三个孩子没被惊动,压低声音道:\"他爸,小声些……\"
\"小声?!\"阎埠贵急得直跺脚,\"解成,你媳妇娘家没说啥?人家嫁闺女,总不能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阎解成挠着后脑勺,笑容僵在脸上:\"莉儿倒是没说啥,可我不能委屈了她。要不在咱们厢房旁边再搭间房?\"
\"搭房?说得轻巧!砖头、瓦片、木料,你以为能从天上掉下来?现在废品站被翻得底朝天,危房拆迁的废料还没落地,就被人抢光了!\"阎埠贵也知道现在流行这种直接搭建房子解决家里住不下的问题,问题是就算政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建筑材料也搞不到。
杨瑞华在旁边插话:\"当家的,实在不行……再去求求苏厂长?\"
\"求他什么?是求分配房子还是求他在厂里弄些边角料给咱?\"阎埠贵猛地将烟袋锅重重砸在桌上,\"厂里废旧建材都是国家物资,苏青要是敢私自给咱们,那是掉脑袋的事儿!他就算想帮,也没这个胆子!\"
他抓起桌上泛黄记录本,哗啦哗啦地翻动纸页,\"咱们只能靠自己!我好歹是街道联络员,明天就拿着修缮房屋的申请去磨王主任,街道仓库总有些淘汰的窗框,旧木料!\"
\"可万一王主任不松口呢?\"阎解成急得来回踱步,\"我听工友说,城西有片危房区下周就要拆了,到时候肯定有废料。我明天就请假,带几个麻袋去守着,见着碎砖头、断木板就往回扛!\"
阎埠贵摩挲着烟袋杆,沉吟片刻:\"行,但记住,别声张。抢废料的人多,当心被当成投机倒把的抓起来。\"
他转头看向杨瑞华,\"孩子他妈,你也经常去街道打听消息,还有哪些危房要拆,提前摸个准信儿。\"
杨瑞华攥紧围裙,咬着嘴唇点点头:\"我明天就去!家里还有些粮食,不行咱们少吃几口,省出来就跟街坊们换几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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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街道办的红漆木门还挂着露水,阎埠贵哈着腰冲看门的老孙笑:\"王主任今儿来得早不?我这有急事儿。\"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走廊。
\"王主任!王主任!\"推开虚掩的办公室门,阎埠贵被刺鼻的油墨味呛得直咳嗽。
\"老阎?你咋来了,来送居民意见表?\"王主任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他肩头的补丁,\"解成结婚的事儿办利索了?\"
这话像根刺扎进阎埠贵心里,他赔着笑往前蹭了两步:\"利索是利索了,可婚房还没个影儿。您瞧瞧这申请——\"他颤抖着从帆布包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西厢房窗框朽得能钻猫,灶台塌了半边,房梁裂的缝能塞拳头!小两口晚上挤在漏风屋里,冻得直打摆子。\"
泛黄的信纸上,钢笔字力透纸背,将修缮需求列得详尽:旧木料三根、废弃红砖二十块、生锈铁箍两个。王主任接过申请时,阎埠贵死死盯着她翻动纸页的手指,生怕对方看出灶台坍塌不过是昨夜现编的由头。
\"上个月纺织厂家属院,五户联名申请修房,最后全搭成新房。\"王主任突然把申请拍在桌上,\"你老阎也跟我来这一套?你家啥情况,我不门清?亏你还是我任命的联络员,居然敢当政策是儿戏?\"
\"王主任,我在街道跑腿八年了!\"阎埠贵急得声音发颤,扯开帆布包翻出一摞工作记录本,\"哪次发通知不是我挨家挨户跑?哪次调解纠纷不是我磨破嘴皮子?去年李大爷家水管爆裂,我在泥水里泡了俩钟头!\"他见王主任已经明白,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压低声音说:\"家里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让家里的孩子晚上听他大哥在床头办事吧?再说现在谁家住不下不这么干,街道办居委会也管不过来。\"
这话让空气瞬间凝固。王主任别过脸去心道这老阎啥话都往外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按规定,仓库旧料出库得居委会盖章签字,还得街道三人小组审批。\"
\"居委会那边,章我都盖好了!\"阎埠贵像变戏法似的亮出申请最后一页,居委会鲜红的印章在晨光下格外醒目,\"审批流程我都打听清楚了,就差您签个字。\"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可怜叹息,\"王主任,您也是当妈的,总不能看着孩子们没个窝吧?\"
窗外突然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王主任沉默良久,终于抓起钢笔在申请上批注:“情况属实,同意按正常损耗出库,笔尖却在\"损耗\"二字上顿了顿,\"老阎,下不为例。月底盘存,你得带人来作证。你现在就拿着条子去仓库,按清单拿材料。还有这事儿你得看着院里的,别告到街道办来,不然还得处理你,一个欺骗组织的罪名跑不了。\"
\"一定!一定不给您添麻烦!太谢您了,我回趟家让孩子过来帮忙!\"阎埠贵爬起来时膝盖还在发抖,接过申请的手却稳得很。
踏出街道办大门,他迎着朝阳展开信纸,让每个字都浸在暖烘烘的光线里。总算开了个好头,其他的就得想办法慢慢把材料凑了,废品站,危房拆,还有老伴跟街坊换废砖。还有搭建的水泥就别想了,翘危房地板太费力,要粉碎,重新搅拌,也难收集,还是现在普遍用的黄泥浆也就是胶泥土。这是这年月临时搭建房屋最普遍、最现实的粘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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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把四合院的灰瓦染成暖金色时,苏青推着二八自行车进了院门,后座上的苏光晃着两条小腿,嘴里还叼着半根冰棍。
刚拐进巷子,就见阎家门前围了一圈人,碎砖头和歪扭的窗框堆得像座小山,阎埠贵正站在废料堆前,被七嘴八舌的询问声裹得脱不开身。
\"阎老师,您真行啊!街道办咋就给你开了绿灯?\"许大茂扒拉开人群,油头蹭过墙根蹭掉了块墙皮,\"我家那间房漏雨半年了,申请打了三回都没动静!\"
阎埠贵抹了把额头的汗,帆布衫早被晒得贴在背上:\"大伙听我说!解成在轧钢厂当电工,按说结婚该分房的……\"他故意提高声调,眼角余光瞥见苏青正往这边看,\"可现在大伙都知道房子比金子还贵!我磨了王主任一天,人家才松口——说是房子就由街道名义排搭建,街道办出点边角料,建好的屋子算公房,每月得交两块钱房租!我也是没法子才答应,总不能解成跟着媳妇跟弟弟妹妹挤在一起吧?\"
\"啥?自己出力建房,最后还得给街道交租?\"贾张氏抱着胳膊挤进来,花布衫上沾着刚揉面的面粉,\"阎老抠,你这算盘打反了吧?有这功夫还不如帮我家修灶台!\"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几个大妈嘁嘁喳喳地散开,嘴里嘟囔着不划算,折腾个啥。许大茂踢了踢地上的半截窗框,啐了口唾沫:\"我还以为走了啥狗屎运,原来是给街道白打工!\"
苏青倚着自行车,看着阎埠贵僵硬的笑脸和藏在背后不停搓动的手,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他弯腰抱起苏光,冲张秀兰使了个眼色:\"走,回家做饭。\"
\"爸,他们在吵啥?\"苏光举着冰棍指着废料堆。
苏青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低声道:\"大人的事儿。\"他瞥见阎埠贵偷偷往这边看,目光相撞时,阎埠贵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歪斜的窗框。
夜色渐浓时,阎家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苏青站在自家屋檐下收衣裳,看着对面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光,听着阎解成年轻的吆喝声和阎埠贵喘粗气的闷哼。
张秀兰端着洗脚水出来,小声说:\"要不咱去帮把手?\"
\"人家搭建房子,你男人我又不是泥工,凑那热闹做啥。\"苏青把衣裳使劲抖了抖,\"有些忙,帮了是情分,不帮才是本分。\"
他想起白天阎埠贵编的那套说辞——公房、房租,倒真是滴水不漏。只是那堆整整齐齐码好的旧砖,边角崭新的锯痕,分明都是仓库里才有的损耗品。这阎埠贵还是有几把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