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畔的芦苇荡里飘着几点萤火,李延年蹲在潮湿的河滩上,用青铜罗盘反复丈量着方位。腐殖土的气息钻进鼻腔,他望着远处形如卧虎的山峦轮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个月前那场暴雨冲垮了骊山北坡,露出半截刻着云纹的青铜鼎耳,他作为太史令亲随赶来时,正撞见丞相田蚡的亲信在泥浆里翻找着什么。
\"延年哥!\"少女清脆的嗓音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鹭。阿芜提着竹篮赤足跑来,蓼蓝染的粗布裙裾沾满草屑,\"你又在看那支玉簪?\"
李延年慌忙将手中温润的羊脂玉簪塞回怀中。这是三日前在倒塌的封土堆里找到的,玉质通透如凝脂,簪头雕着振翅的玄鸟,与宫中流传的秦代图样分毫不差。更奇的是每当月华初上,簪身便会浮现出细若蚊足的篆文,他至今只辨认出\"魂兮归\"三字。
阿芜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今早我在东市卖鱼,看见几个胡商围着具独眼老道。那老道举着面褪色的招魂幡,嘴里念叨着'骊山阴兵动,九鼎镇黄泉'......\"她话音未落,远处山脚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惊得芦苇荡里腾起大片水鸟。
子时三刻,李延年举着火折子钻进新发现的盗洞。土壁上的抓痕还带着新鲜血渍,前日失踪的樵夫怕是凶多吉少。越往深处走,空气里弥漫的异香愈发浓烈,竟像是宫中秘制的返魂香。转过弯道,眼前豁然现出个穹顶墓室,四壁镶嵌的夜明珠将整间墓室照得幽蓝。
\"这不是秦制......\"李延年抚摸着墙壁上繁复的星辰图,北斗七星的方位竟与当今天象完全吻合。突然,脚下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嗒声,他本能地后撤半步,方才站立的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个深不见底的竖井。
井底传来金石相击之声,李延年将火折子往下抛去。跃动的火光中,十二尊青铜人俑正围着口雕龙刻凤的玉棺缓缓转动,人俑手中所持的并非戈矛,而是造型奇特的青铜灯盏。最骇人的是棺盖上蜷缩着具干尸,看服饰竟是本月初失踪的少府监造!
\"天璇位,移三寸。\"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李延年猛回头,见阿芜不知何时跟了进来,素日里灵动如小鹿的眼眸此刻泛着诡异的青芒。少女指尖轻点,十二尊青铜人俑应声移位,玉棺中突然迸射出耀目金光。
李延年正要开口,怀中玉簪突然变得滚烫。阿芜身形微晃,乌发间竟生出对晶莹的玉质发簪,与那秦代玉簪形制如出一辙。\"等了二百三十年......\"她抚摸着棺椁上玄鸟纹路,泪珠滚落瞬间化作剔透的玉珠,\"公子,该醒来了。\"
玉棺中坐起的男子身着玄色深衣,领口金线绣着十二章纹。他指尖抚过阿芜发间的玉簪,满地青铜灯盏霎时燃起幽蓝火焰:\"辛苦玉俑,守我残魂至今。\"转首看向目瞪口呆的李延年时,瞳孔中竟流转着星河般的碎金,\"既承徐福血脉,可知九曜连珠之夜,便是骊山龙脉重启之时?\"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上方传来兵刃相交之声。田蚡的狂笑穿透土层:\"得始皇长生药,何须屈居人下!\"阿芜面色骤变,发间玉簪尽数飞出,在半空化作十二只衔灯玉燕。男子广袖翻卷,青铜人俑手中灯盏齐刷刷调转方向,将闯入的甲士笼罩在光柱之中。
李延年看着在蓝焰中化作石像的兵卒,忽然明悟史书中\"焚书坑儒\"的真相——那些被活埋的方士,恐怕都成了点亮地宫的长明灯油。玉簪灼烧着胸口,属于徐福后人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二百年前东海求药是假,借蓬莱仙山布锁龙阵才是真。
\"陛下可知,您饮下的不死药,实为东海鲛人泪?\"阿芜的声音空灵如磬,身形逐渐透明,\"玉俑化形仅得三刻光阴,望陛下莫再执着......\"话音未落,田蚡的青铜剑已穿透她的心口。霎时地动山摇,十二玉燕哀鸣着撞向四壁星图,穹顶星辰开始逆向流转。
男子接住阿芜消散前凝成的玉簪,仰天长啸震落无数夜明珠。李延年被气浪掀翻在地,眼看着那袭玄衣没入突然出现的星河旋涡。最后一瞬,男子将玉簪抛向他:\"告诉刘彻,泗水周鼎该重见天日了......\"
三日后,未央宫。汉武帝摩挲着泛着血丝的玉簪,听着李延年讲述地宫所见。当听到\"泗水周鼎\"四字时,帝王手中的酒樽突然坠地——去岁黄河清淤,确在泗水捞起过铸着蝌蚪文的青铜残片。
是夜,太史令密室。李延年将玉簪浸入盛着无根水的玉碗,簪身浮现的篆文终于完整:\"魂寄玉俑,灯守千秋。龙脉既断,九鼎当归。\"窗外惊雷乍起,照亮他脖颈处渐渐浮现的玄鸟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