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黏稠的沥青，裹着凌霄的呼吸。
他蜷缩在通天塔基座的石缝间，后背紧贴刻满符文的青砖。砖石冰冷，却隐隐传来脉搏般的震动——咚、咚、咚，如同巨兽的心跳。
指尖的青铜骰子突然发烫。
凌霄猛地攥紧它，指缝间漏出幽蓝的微光。那光不是火，不是月，而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像深海里浮游生物的自燃。骰子六面的蚀刻纹路活了过来，蛇一般缠绕他的虎口，在皮肤上烙下细小的二进制疤痕。
又开始了……
他数着掌心结痂的伤口。六道。过去六天，每当子时更鼓敲响，他的记忆便如沙漏倾泻——药铺里研磨草药的苦香、叶青璃鬓角那支血玉簪折射的夕照、通天塔工匠们突然僵硬的微笑……全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
唯有这枚骰子，始终沉甸甸地坠在胸口。
咔嗒。
骰子自行跳上地面，在青砖缝隙间滚动。它碾过的地方，砖石龟裂，露出皮下流淌的荧光脉络——那是无数细如发丝的蓝色光流，交织成庞大的树状网络，每一根枝桠末端都缀着人脸般的脉冲光团。
凌霄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那些光团在惨叫。
他认出其中一张脸：三天前被巨石压死的劳役，此刻正大张着嘴，凝固的面容在数据流中循环播放着死亡瞬间。
骰子突然悬停，六面符文同时迸发强光。光幕炸裂的刹那，星图如倒悬的银河倾泻而下，在虚空中勾勒出三十六宿星官。角宿与亢宿之间，一道血线蜿蜒成小篆：
子时三刻，塔心见
字迹未消，更鼓骤响。
咚——！
第一声，通天塔外传来纸鸢撕裂的声音。他抬头，看见夜空中掠过金属骨架的阴影，翅翼折射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冷光。
咚——！
第二声，掌心骰子裂开一道缝，露出内部精密的齿轮组。最中央的铜轴刻着蝇头小字：记忆锚点校准误差7%
咚——！
第三声，他的视网膜上突然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网格。所有景物被解析成绿码——青砖是[object_Stone_004]，自己的手掌是[Avatar_Lx-1024]，而远处巡逻的卫兵头顶悬浮着猩红Id：
[Guard_Error:memory_Leak]
警告：认知屏障即将重置。
机械音从骨髓深处响起时，凌霄已经冲向塔心。他的衣摆扫过砖缝，刮落的碎石在空中分解成像素颗粒。
银针戳破锦缎的瞬间，叶青璃看见了“线”。
不是丝线，而是千万条猩红的光索，从每个人天灵盖垂落，织成一张笼罩城池的巨网。她本能地伸手去扯，指尖却穿过红光，只捞到满掌粘稠的夜风。
绣绷上的金线突然暴起！
它们如活蛇缠住她的手腕，针脚自动游走，在素绢上刺出诡异的图案——分形几何嵌套着集成电路，边缘泛起高频振荡的蓝晕。
这是……河图洛书？
她凑近细看，瞳孔骤缩。那些纹路在变形：八卦爻象分解成晶体管阵列，太极阴阳鱼化作正负电极，而中央的北斗七星——
分明是某座巨型建筑的平面图。
一滴汗坠落在绣面上。
滋啦！
金线迸出电火花，绣绷燃起幽蓝火焰。火中浮现立体投影：通天塔的剖面图正层层剥离，露出核心处闪烁的红色光点，标注着[Server_Room_A7]
剧痛在此刻袭来。
叶青璃惨叫低头，发现自己的血管正在发光。蓝光顺着手臂经络上涌，在左眼汇聚成旋转的数据漩涡。视野被强制切换——
绣坊梁柱显现出钢结构焊缝；
窗外飞过的夜枭胸腔内有齿轮转动；
而铜镜中的自己，右脸正在像素化脱落，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0与1。
记忆溢出临界值92%……
陌生的女声在脑内响起。镜中突然伸出苍白的手，掐住她的喉咙。那只手的腕部烙着条形码：[operator_YL-2048]
你只是我的一个存档。镜中人微笑，左眼淌出荧绿代码，现在该回档了。
血玉簪炸裂！
碎玉划破镜面，时空在此时扭曲。叶青璃看见无数碎片中的无数个自己：
白衣染血站在尸山顶端，脚下踩着写有「版本3.0最终测试」的青铜碑；
被锁在晶柱内白发如雪，脊椎连接着光纤导管；
最可怕的是一块菱形碎镜里——凌霄将剑刺入她心脏，而她笑着握住剑刃，唇间溢出的不是血，而是瀑布般的二进制流……
找到骰子……塔心……
残影消散时，她满嘴血腥。绣绷已烧成灰烬，余烬中静静躺着一枚微型芯片，表面蚀刻着与凌霄青铜骰子相同的符文。
凌霄踹开铁门的瞬间，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响。
不是门扉的朽木，而是某种更庞大的、更透明的存在正在崩塌。塔心没有神像，没有祭坛，只有一面顶天立地的玻璃幕墙，像冻结的瀑布矗立在黑暗中。
墙外是钢铁苍穹。
齿轮咬合的轨道横贯天际，赤红落日被机械臂托举着匀速移动。无人机群如迁徙的椋鸟，在氯化钠云层间列队巡航。更远处，金字塔状的建筑群表面流淌着霓虹，其中一座塔楼亮着熟悉的轮廓——
那是……通天塔？
现实世界的通天塔。
幕墙突然泛起涟漪。他的倒影开始变异：粗布麻衣褪去，露出黑色战术服的质感；发间的木簪熔解，替换成耳后植入的神经接口；而最骇人的是胸口——
皮肤透明化，显现出胸腔内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枚旋转的十二面晶体，每个切面都投影着不同时空的凌霄。
记忆锚点异常——L-1024号实验体觉醒！
机械臂从幕墙刺出！六棱形针头直取眼球。凌霄挥剑斩去，剑刃却穿过机械臂，劈在某种无形屏障上，激起的冲击波将四周砖石震成齑粉。
碎砖悬浮空中，每一块都映出不同画面：
叶青璃在绣坊吐血；
武林大会擂台升起脑机接口；
某个白衣人正在键入格式化命令……
骰子自行飞向幕墙，严丝合缝嵌入凹槽。
权限认证通过，开放底层数据流。
玻璃幕墙轰然崩塌！
不是碎裂，而是分解成亿万颗棱镜。每颗棱镜中都封印着记忆碎片：
七岁的凌霄在核爆闪光中化为骨架；
叶青璃被注入纳米机器人时尖叫；
更古老的画面——银河舰队向地球倾倒某种银色液体，液体落地化为修真界的灵气……
凌霄伸手触碰碎片。
指尖穿过虚影的刹那，所有棱镜突然转向，齐射光束将他钉在光柱中央。剧痛中，他看清了塔心真相——
根本没有什么幕墙。
他正站在服务器机组的散热片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数据深渊，而“通天塔”不过是竖立在机房中的一根光纤导管。
错误！双重生者触发熵减悖论！
警报响彻虚空时，某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穿透维度：
青璃，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