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锋猛然睁眼,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
祭坛的青石触感生硬地抵着后背,他下意识抬手摸向眉心——那里没有了灼烧般的刺痛,只有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像被金丝勾勒的星轨,随着心跳微微发亮。
“我……真的成功了吗?”他声音沙哑,尾音发颤,像是怕惊动什么。
“别动!”
带着哭腔的低喝撞进耳膜。
苏婉的手突然覆上来,指尖凉得惊人,却裹着他腕脉跳得急促。
她不知何时跪坐在祭坛边,素色衬衫的领口歪了两寸,银簪斜插在发间,几缕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韩锋能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缠上眼白,可那对琥珀色的瞳孔里,却亮得惊人,“你消失了整整三息。”她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他腕骨,“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三息?
韩锋瞳孔微缩。
在意识空间里,他分明经历了逆帝记忆里的一生——乳母的热粥蒸汽模糊了视线,母亲补棉鞋时线头在指节绕出的茧,少年好友塞野果时沾着草汁的掌心。
那些被逆帝用千年煞气封存的温情,此刻像活物般在识海里翻涌。
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喉间却突然一甜——是金血的味道。
“别说话!”苏婉突然俯身,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寒魂玉贴着他锁骨发烫,“你神魂受了伤,刚才拽你回来时……”她声音戛然而止,指尖攥紧他的衣襟,指节泛白。
“咳,苏教授,现在不是秀恩爱的时候!”
唐晓晓的大嗓门从祭坛下方炸开。
韩锋这才注意到,考古队的帐篷被掀翻了半顶,月光从破洞漏进来,在少女的眼镜片上折射出碎光。
她抱着牛皮笔记本连滚带爬冲上祭坛,发梢还沾着草屑,“看这里!”她哗啦翻到某一页,钢笔字在月光下泛着墨香,“《相术秘典·重塑篇》里写得明明白白——‘命纹现,因果转’,这是重塑者独有的印记!”她踮脚指向祭坛上方,原本浸着血的符牌不知何时褪成了雪色,像片云似的飘在半空,“逆帝的煞气被抽干了!他现在……”
“现在是守护者。”韩锋接口。
他望着那片白符,识海里突然泛起温暖的涟漪——是逆帝残留的情绪。
那些被煞气扭曲千年的怨恨,此刻像融雪般化作了守护的执念。
他试着运转灵力,却愣住了。
原本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的气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若游丝的金流,顺着命纹的轨迹在体内流转,“这是……”
“天机之眼的进化。”苏婉突然松开他的手,后退半步仰头看符牌。
她的指尖还在抖,可语气已经恢复了考古学家的冷静,“你用共情重塑了逆帝的因果,天机之眼不再只是看,而是能……”
“能改写。”韩锋轻声说。
他站起身,命纹在眉心亮起微光。
祭坛下的红衣女突然动了——她一直站在阴影里,血红色的广袖垂到地面,此刻正握着剑柄,指节泛青。
“你。”她的声音像碎冰相撞,“真把那老东西变成了善茬?”
韩锋转头看向她。
月光照亮红衣女的脸,她眉骨处有道旧疤,从眼角斜贯到下颌,却没遮住那双像寒潭般的眼睛。
他能看见她握着剑柄的手在颤,不是害怕,是……期待?
“你可以自己试试。”他指了指飘在半空的白符。
红衣女突然拔剑。
寒光划破月光的刹那,白符轻轻一颤。
韩锋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符牌里涌出一缕金芒,缠上了红衣女的剑尖。
红衣女握剑的手突然一沉,那缕金芒裹着她的剑尖,竟似有温度的活物,顺着剑身往她掌心钻。
她瞳孔骤缩,原本紧绷的脊背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痛,是某种熟悉的、带着岁月陈酿般的亲切感,从血脉里漫上来。
祭坛下的黑影群突然骚动。
那些原本盘桓在考古队帐篷残骸间的灰雾状邪祟,此刻竟像见了帝王驾临,纷纷蜷起触须,对着白符方向躬身。
最前排的黑影甚至将半透明的头颅贴在地面,掀起的尘埃里浮起细碎的呜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它们……在敬畏什么。”红衣女的声音轻得像碎冰裂开的缝。
她收剑入鞘的动作比出剑时慢了三倍,指尖反复摩挲着剑柄上的缠丝,那里还残留着金芒的余温。
眉骨处的旧疤随着她皱眉的动作微微凸起,寒潭般的眼睛里浮起一层雾——她记得三百年前,自己跪在逆帝陵前求一道杀令时,那些守陵阴兵也是这样的姿态。
“朕……已非昔日之朕。”
温和却带着金石之音的话语撞进所有人耳中。
白符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等众人再睁眼时,龙袍身影已立在符牌下方。
他腰间的九龙玉佩不再泛着幽蓝鬼火,而是流转着温润的青玉光泽;原本紧抿的薄唇此刻微扬,眼尾的暴戾纹路被岁月抚平,倒像个看尽人间悲欢的老者。
韩锋望着那道身影,识海里逆帝残留的记忆突然翻涌——他看见襁褓中的小皇子被乳母抱去看雪,看见少年帝王在御书房里对着破了角的《相术秘典》傻笑,看见垂暮的逆帝在陵寝密室里用血手刻下“第九天师”的名字。
那些被煞气扭曲千年的执念,此刻都化作了胸口的暖流。
“第九天师的牺牲,终未白费。”逆帝抬手指向韩锋眉心的命纹,“他用神魂为引,在我识海种下善念的种子。而你……”他目光扫过韩锋发间未干的冷汗,“用共情重塑了因果。”
韩锋突然想起意识空间里,那个被煞气困在石棺中的苍老灵魂。
当时逆帝的声音还带着铁锈味的怨毒,此刻却像春风化雪:“你不再是帝王,而是守护者。”他向前走了半步,靴底碾过祭坛缝隙里的碎石,“逆帝的时代结束了,现在,是我们该承担使命的时候。”
“韩锋!”苏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还带着刚才探脉时的凉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你神魂受损的事还没——”
“苏教授快看!”唐晓晓的钢笔尖戳在牛皮本上,墨水晕开个小团,“逆帝的气运线变了!”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要烧起来,“之前是墨色缠金,现在……现在是金里透玉!这是……这是守护气运的征兆啊!”
红衣女突然冷笑一声,却没再摸剑柄。
她转身走向阴影里的考古队物资堆,广袖扫过翻倒的探照灯,金属碰撞声里传来低低的“无聊”,可嘴角那道疤却随着她抿唇的动作往上提了提——像在压着笑。
逆帝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韩锋眉心的命纹上:“皇陵封禁将破,第九天师留下的……”
“轰——”
地动山摇的轰鸣打断了他的话。
祭坛下的青石板裂开蛛网纹,韩锋踉跄一步,苏婉立刻扶住他后腰。
唐晓晓死死攥住笔记本,发梢的草屑簌簌往下掉;红衣女的身影在震动中忽隐忽现,却始终盯着祭坛后方的山体——那里,皇陵深处的方向,传来类似金石摩擦的刺耳声响。
“是……第九天师的碑文!”苏婉仰头看向山壁。
月光下,原本刻着“逆贼韩九”四个血字的巨石正在抖落石屑,那些被千年怨气烧红的字迹像融化的蜡,正顺着石面缓缓流淌。
韩锋松开苏婉的手。
他能感觉到命纹在眉心发烫,金流顺着经脉涌到眼底——天机之眼自动开启。
视线穿透层层山岩,他看见最深处的碑亭里,那通高九尺的石碑正泛着幽光,碑面的字迹像被无形的手重新雕刻,每一笔都带着古老的韵律。
“韩锋?”苏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转头看向众人,月光在他肩线投下阴影,却掩不住眼底的锋芒:“去看看。”
山风卷起祭坛上的碎布,露出下方被震松的地砖。
不知何处传来虫鸣,却盖不住皇陵深处越来越清晰的刻石声——那声音,像在重新书写一段被遗忘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