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这反应,还有贴在他耳畔轻唤那一声,让他惊了又惊。
原以为她会害怕,会哭着逃离躲藏,谁曾想她竟像只小猫似的扑了上来。
如果不是他幻听了,那她方才说的是,夫君。
怯生生的,梨花带雨的一声,尽显女儿家对夫君的温情依恋。
齐景暄鲜血淋漓的手抬起来,想要触碰少女柔软的发丝,但又颤抖着放下。
“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他嗓音有些哑,音色如同被烟火燎过,好在吐字清晰。
谢知月脑袋埋在齐景暄肩头,听到他的话,她的啜泣声都戛然而止。
她刚才说什么了?只在扑到他身上的那一瞬,她心里想着,夫君。
“那刚才那声夫君,是在叫谁?不是那具尸体吧?刚才,我没忍住,失手把他给杀了。”
当他踹门而入的时候里面一幕给他带来的冲击感,那时他险些就拔剑将那鼠辈碎尸万段。
谢知月回想起方才齐景暄拧着那青州牧,把人给捅成筛子,她在那张素来静若平湖的脸上只看到了一个疯字。
什么叫没忍住失手?那分明是刀刀致命!
还有他这不是听清了吗,还硬说没听清!
有一说一,刚才的齐景暄,身上那股疯劲,如果是放在平时,她是真会害怕。
“我.......”她在想她该如何解释情急之下不慎叫出的那声夫君。
“罢了,我本就该是你夫君。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齐景暄主动给了她一个台阶。
“七日前,赵老夫人为车骑将军赵明柏上我家提亲,说要补偿当年亏欠谢氏的婚约,让我嫁与赵明柏,我父亲答应了,我不想嫁给赵明柏,就想着去冀州投奔舅父,走了七日,结果车夫把我送到了青州,路上还在打仗,那个青州牧就硬把我带回来了,然后.......你就来了。”
谢知月说起自己那惊心动魄的遭遇,就又开始哭个不停,“还好你来了......”
齐景暄神色复杂,为难中仅仅夹杂一丝庆幸,“原来你是为了逃赵明柏的婚啊。”
唯一的庆幸是,她在逃赵明柏,不是逃他。
小丫头那时显然是在被强迫,看到她时,他想到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只有先前她问他那句,如果她跑了,他会不会追。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知月紧紧抱着齐景暄不撒手,原本想着永别的人就在危难关头出现,有种劫后余生的惊喜。
“我不知道你在。”齐景暄喉结滚动,低哑的声音都有些哽咽的意味。
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她在,这么说来,他不是为她来的?
齐景暄兀自解释道:“陛下大军因你兄长绘制地图有误被困,难以突围。我昨夜接到密信后启程,今夜赶到青州,守卫不肯开城门,扬言有敌军来犯,开城门需请示州牧,我才来此处。其中共有十三条路线,我不是非走青州不可,最快的路线也不经青州,只是过岔路时,马匹疾驰之下直行而去,我未曾掉转马头,方才走了青州。”
“在言调兵遣将之权,举国上下除陛下其余人等皆需持虎符,我大可将虎符交与他人调兵前来增援助陛下突围,但陛下是我父亲,身为人子,我不能对父亲之难坐视不理,此难又因我推举的副将出了差错,所以需我自行承担后果。”
“陛下密信亲笔,若三日后未得突围捷报,我即刻登基。你可知但凡其中哪一节点出现丝毫偏差,倘若我接到密信后,罔顾血脉亲情心系皇位,要等父皇困死沙场自行登基为帝,倘若我派他人持节调兵增援,倘若我调转马头不走青州......倘若我不来州府命士卒传话开城门,你当如何?”
谢知月震惊的抬头,她望着齐景暄猩红的双目,像极了前世的宣武殿中,她哭着骂他那时。
陛下大军被困......陛下出征才一月余,前世萧寰也是遇此困境兵败......
这么说来,萧寰前世的惨败,不是他人刻意为之,而是行军地图有误,不论换谁上,都会造此大劫!
可是齐景暄,他说的没错,他若是心系皇位罔顾血脉亲情,他大可在此时就熬死陛下,桩桩件件都证明,此事他根本不需要亲力亲为。
而他亲往,只能说明,一念父子亲情,二出于责任。
既然如此,那他前世为何要弑父谋逆呢?难道是别人构陷他?
谢知月黯然流泪,“我......”
不说前世只论当下,若其中出现偏差,她万劫不复。
齐景暄自己红着眼眶,抬起一路被马缰勒得鲜血淋漓的手,擦拭过少女脸上的泪痕,手上的血迹在少女白软细腻的脸上留下鲜红的印记。
“哭什么,还好我来了。此往青州,山重重水重重,山不同路水亦不同舟,但好在山水有重逢。这该是缘,是我们,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四个字,逐字逐句。
他吐词极轻,却惊得她心中惊涛骇浪四起,震耳欲聋。
眼前年轻绝艳但沾染风尘与鲜血的脸,和梦中那张憔悴沧桑犹如残阳的脸,以及前世宣武殿那冷漠但红着眼眶的脸,还有暴戾癫狂的脸,还有那稚嫩但意气风发的面容轮番在脑海中重叠。
每个都是他,但每个都不同。
谢知月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询问:“昨夜接到密信,你在帝都接到的密信吗?”
“嗯。”
他这简单的一个嗯字,让谢知月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帝都到青州,一天一夜?”
“嗯。”
“帝都到青州,多远?”她对距离没有概念,但她走了七天,还是赶路,日夜兼程,一定不近。
“两千里。”齐景暄答得云淡风轻,好像这就只是一个很随意的数字。
可八百里加急已是最快,帝都往青州,一路北上,山高水长道路难行,他日行千里......
他比八百里加急还要更快。
齐景暄用手背擦去少女脸上的血痕,昏黄的烛火照在他脸上只显得温柔,烘照着燕赵春松般的坚韧高洁。
“别抱我了,我身上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