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南沙港的汽笛声准时拉响。
在恒升船务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三辆临时叫来的大卡车,已经在梁文浩手下的护送下,载着三个货柜的珍贵红木,浩浩荡荡地驶离了码头。
阳光毒辣,晒在油柏路上蒸腾起一片热浪。卡车驶过,卷起的尘土都带着一股胜利的味道。
车队的目的地,是羊城郊外一处刚租下的那间厂房。
第一根沉甸甸的红木被小心翼翼地抬进厂房,那厚重、沉稳的木料在厂房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内敛的光泽。
梁文浩和那些后生,还有龙哥,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背心都湿透了,但脸上全是兴奋。
赵淑芬和赵小丽站在一旁,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
“妈,我们真的……做到了。”
从羊城那个破败的档口,到眼前这价值连城的三个货柜红木,不过短短一天时间。
赵淑芬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梁文浩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将木材按尺寸分类,码放整齐,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没有半点混乱。
等到所有木材全部入库,天色已经擦黑。
梁文浩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走到赵淑芬面前,脸上是他惯有的那种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赵老板,货,一根不少,全在这儿了。我梁文浩的活儿,干完了。”
赵淑芬笑了,对身后的赵小丽示意了一下。
赵小丽会意,将那个一直提在手里的旅行袋递了过去。
赵淑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袋子拉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直接递到梁文浩面前。
“这是承诺好的,十万块。”
信封很厚,在场所有梁文浩手下的眼睛,瞬间都直了。十万块现金摆在面前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所有人都以为梁文浩会痛快地收下。
梁文浩却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夹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叠,大约也就是一万块钱。
然后,他把剩下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推回到了赵淑芬的面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总,这活儿不值十万。”梁文浩将那一万块塞进自己的裤兜里,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码头上的事,靠的是人情和门路,我自己没花一分钱。这批货能这么顺利拿出来,是你那番话镇住了场面。我梁文浩的规矩,一码归一码。我该拿多少,就拿多少。”
赵淑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阿豪,你这规矩,我喜欢。”
“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一万块,是你这次办事的酬劳,我认。但剩下的九万,不是给你的报酬。”
“是买你这块‘金字招牌’的定金。”
“我‘汇川’要在羊城开厂,需要的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不只是解决一次麻烦。我需要你的人,帮我管好这里的安保,理顺所有的物流。以后,从红星市运来的丝绸,从这里出去的成品,我不想在任何一个环节上,再听到‘麻烦’两个字。”
“这九万块,是你未来团队的启动资金和安家费。怎么花,你说了算。人不够,你招。设备不够,你买。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汇川实业南国分公司的安保后勤部经理。”
许久,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根基,就这么在羊城这片野蛮生长的土地上,扎了下来。
有了梁文浩和他手下那帮人的加入,厂区的安保和后勤立刻就上了正轨。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红木有了,可人呢?
能将这些名贵木材,打造成配得上顶级香云纱丝绸的展柜和包装锦盒的木匠,一个也找不到。
赵淑芬拿着设计图纸,跑遍了羊城大大小小的家具厂和木工作坊。
结果让她大失所望。
羊城,是淘金者的乐园,是冒险家的天堂。这里遍地都是想一夜暴富的人,所有人的脚步都很快,没人愿意静下心来,花上十天半个月,去跟一块木头死磕。
那些做普通家具的木工,看到图纸上复杂的榫卯结构和对细节近乎变态的要求,都连连摇头。
“老板娘,你这个东西,做不了,太费功夫了。”
“是啊,有这个时间,我普通的衣柜都能打三套了,赚的钱比你这个多。”
“这种活儿,得去找那些吃官家饭的老师傅,我们这种野路子,干不了。”
跑了整整三天,赵淑芬一无所获,只找到一些愿意接活的,但看完图纸后开出的工期和价钱,都离谱到让她无法接受。
这天晚上,赵淑芬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对着图纸发愁。
梁文浩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瓶啤酒和一个装着花生米的塑料袋。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也不客气,自己用牙起开一瓶,灌了一口,才开口:“为木匠的事发愁?”
“羊城这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几个手艺好的师傅。”
“有,肯定有。但要么被人养起来了,要么,就是你看不到他们。”
他没再多说什么,喝完一瓶啤酒,就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赵淑芬再到厂里时,发现梁文浩和他那辆标志性的破面包车,都不见了。
他手下的人只说,豪哥一大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儿。
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两天。
赵淑芬心里虽然着急,但她没有去催,也没有去问。
她选择了等。
第三天傍晚,那辆破面包车终于“突突突”地开回了厂区。
车门拉开,梁文浩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两天不见,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跟着他下车的,还有三个男人。
那三个男人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他们站在那里,和这个充满活力的羊城格格不入。但他们的那双手,却异常的沉稳,指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和伤痕。当他们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厂房里堆放的红木时,那有些浑浊的瞳孔里,瞬间亮了一下。
梁文浩走到赵淑芬面前,指了指那三个人。
“他们三个,都是当年从内地过来的。因为没有‘身份’,进不了正规工厂,只能在一些建筑工地打零工,干点杂活。”
“这个是张师傅,祖上三代,都是给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做红木家具的。那两个,一个是他师弟,一个是他徒弟,手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有手艺,但没饭吃。赵总,你给他们一口安稳饭,他们还你一个传家宝。”
赵淑芬的目光,越过梁文浩,落在了那三个中年男人的身上。
她缓步走了过去。
领头的张师傅看到她走近,显得更加局促,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
赵淑芬却对着他,郑重地鞠了一躬。
“张师傅,我是‘汇川’的老板,赵淑芬。我这里有一批上好的红木,还有一份自认为还不错的图纸,就缺您这样的巧手,来赋予它们生命。”
那三个男人都愣住了。他们这辈子,只被人呼来喝去过,何曾见过一个老板,对他们如此礼遇。
赵淑芬带着他们,走进了堆放木材的厂房。
当那几个老木匠真正看到那批品相上佳,纹理清晰的红木时,整个人都变了。
张师傅伸出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木材光滑的表面,那动作,比抚摸婴儿的脸颊还要温柔。他的师弟和徒弟,则已经蹲下身,仔细地检查着木材的纹理和密度,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一些赵淑芬听不懂的行话。
赵淑芬看着这一幕转过身,对跟在身后的梁文浩说:“梁先生,以后厂里的安保和后勤,就全部交给你了。”
“薪水,按最高经理级给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