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裴邙顿了顿，有些迟疑的开口。
“嗯？”
“还有一些尸体。”樊雪莹补充，“干了的尸体。”
“噢。”路温舒明白过来，“你们碰见他了？”
“…倒也没什么事，他那个人还是很有原则的。”
“平时在那里晒晒太阳，嗯…晒太阳而已。”
许随确实习惯待在楼顶。
说是晒太阳，那个虚假的太阳当然不会产生阳光，但会在每天傍晚时分掠过小楼上方，昏黄的球体看上去就和真的一样。
“那他是怎么上的榜？”裴邙表示疑惑。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来的迟。”路温舒无辜的眨眼，“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第一了。”
屠戮榜上的名次其实单纯是按杀人的数量算的，并没有什么科学的实力划分，代表的就是人心的暴虐，在游戏大厅里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这么久过去了，也没怎么见他杀人，但他的名次一直在最高处，没有一点变化。”
屠戮榜上的人头数是可以隐藏的，所以谁也不知道许随名字后面跟着的到底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数字。
毕竟第二名之后的数字一直在暴涨。
夜色渐浓，微风轻轻的吹。
许随出现在满是血迹的小楼上，拎着一把椅子坐到小小的坟包前。
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开杀戒，十七个人，一个不少的挂在楼边。
“小兔啊。”青年看着坟包轻轻叹息。
他的眼型很美，睫毛浓密纤长，放松的时候身上有种独属于学生涉世未深的青涩感，但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只是看起来。
许随的眼睛黑的没有一点光，用无波死水来形容已经不恰当了。
那是永世下坠无休的深渊。
他在上中学的时候就已经遍经生死，肉心覆灰了。
面前的坟包有些简陋，许随往上拍了两把土，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什么都没想。
六年前。
许随十五岁，刚上高一。
那时的他还没有接触到这个残忍的游戏，内心的戾气就几乎无法压制。
他所在的那个世界混乱不堪，治安极差，所谓的管理局更是形同虚设。
然而在这种环境下，他们需要上学，绝大多数人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但他们…需要上学。
他有一个妹妹。
一个差两岁，不太熟的妹妹，准确来说，他和家里人都不熟，从上初中后几乎就没什么交集。
他与妹妹的学校隔的不远，于是在某次放学时，他见到了被霸凌的许妍。
女孩扯着被撕裂的衣服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对着几个嘴脸淫邪的混混哭的梨花带雨。
许随本能的皱眉，但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许妍。
他从女孩的泪眼朦胧的眼睛中看到了得意。
她是自愿的。
许妍是自愿的。
许随在很多年后还会想起那双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睛，他这个血缘上的妹妹当时在想什么呢。
做出这种自毁性的行为，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少年单手抱着书，从几人旁边路过。
十足的书呆子样没引起那几个人的注意，没有任何预兆的，他掏出兜里的水果刀从后背捅穿了带头那人的心脏。
随着刀刃抽出，滚烫的鲜血溅出来。
许随脸上落了几点细碎的血星子，面无表情的对上许妍震惊的泪眼。
那是他第一次打架，在场的几个混混五死一伤，在踩着最后一个人喘气的时候，他笑了。
少年好学生的形象就此崩塌，再无所踪。
这确实是他做的最没理智的一件事，他放任倒在地上的尸体鲜血横流，无视了那个瘸着腿逃跑的人，更没有去管身上沾染的血迹，就那么回家了。
他想验证一些东西。
他记得许妍夹杂着嫌恶害怕的复杂眼神，那里面还有恶意的兴奋，凭这一点，许随就能确定，他这个血缘上的亲妹妹也病了。
他们的世界确实无可救药了，每个人都在发疯，每个人都是疯子。
但他必须上学。
他亲爱的母亲在见到他身上的血迹后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尖叫，疯狂的撕扯着他的胳膊要把他送到疯人院去，甚至没有在意他杀了谁。
他的父亲只是一秒钟变了脸色，从无视变成了嫌恶避让。
两人都没有追究他杀了谁，杀了几个人，甚至脑海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看吧，这个世界病了。
许随在剧烈的摇晃里轻轻的哼笑了一声，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面对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嚎，少年只说了一句话。
他平静的说：“我要上学。”
他的母亲顿时止住了哭泣，放开了抓着他的手。
一切似乎就这么正常下来了。
嫌恶害怕的目光一直跟随左右，许随对此没有反应，一切照旧。
大约一个月后，许妍死了。
死在离家不远的巷子里，衣服碎片散落一地，下半身被砸成了肉泥。
许随见到了她的尸体，少年眼里没有其他的情绪。
他想，许妍或许是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异常，她疯的彻底却又隐晦，以至于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她毁灭了自己。
她得到解脱了吗？
许随不知道，但他看到父母得知许妍死讯后的表情，突然就理解了什么。
那是两张毫无表示的脸，似乎在女儿离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忘掉了这个人的存在。
心突然就凉了下去。
这似乎很正常，又不正常。
正常是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如此，不正常的是……
许随觉得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垃圾场，磕磕绊绊的运行着，每个人都像机器人。
少年头一次有了逃离的心思。
他退了学，坐上了当晚的火车，其间没有任何东西阻拦他。
那为什么在以前他从来没有生出过这种想法呢？
为什么呢？
既没有隐形的墙壁禁锢，也不是什么循环往复之地，但他在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许妍那有些诡异的眼神，他很可能还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察觉到异常。
摇摇晃晃吱吱呀呀的火车上，许随收到了这辈子的第一份鲜活的善意。
那是一颗西瓜味的硬糖，来源于与他隔座的小孩。
那个孩子趴在扶手上好奇的看着他，眼睛很亮很亮，是他没见过的生命力。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小孩有了一点奇异的好感。
是幸运吗？
是的。
……是的。
这趟火车通向大陆边缘，他随意在某个站点下了车，还不待他吸一口冰凉的空气，一圈扭曲光幕突然出现在少年头顶，将他一口吞没。
一片枯黄的叶子悠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