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院,批阅室。
室内明亮,长桌摆满,上面堆着考生今天的试卷。
三位考官站在桌旁,房间气氛压抑。
文学院掌院严成业不断观察其他两位考官的神色,他已经清楚今日发生的事情。
这时,一名衙役推着装有试卷的三轮车进屋,向卢高逸恭敬汇报:“大人,这是最后一批试卷。”
卢高逸无表情地点头,一挥手,试卷便被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二位,查看试卷上的才气。”
卢高逸语气冷漠。
所谓查看才气,就是审视考生试卷上的才华。
考试期间,为防止考生才华过盛引发异常,影响其他考生情绪,文学院会限制考生的才华,直到评分时才解除限制,才华才能完全展现。
卢高逸首先把才华投入到考官文印中,强大的力量从天而降,覆盖了堆积如山的试卷,使得试卷里慢慢渗透出微弱的才华气息。
紧接着,严成业和董咏志也分别贡献了自己的才华,两股新的力量立刻显现,房间内立刻刮起了一阵狂风。
试卷不断地释放出淡白色的才华蒸汽,但许多试卷要么才华光芒一闪即逝,要么完全看不到才华的显现。
狂风把那些才华微弱的试卷卷起,吹到房间的角落。
县文院的讲师们将负责审阅这些试卷,并秘密通知考生成绩。
今天公布的名单,只包括排名前五十的考生。
风停后,卢高逸等人缓缓抬头,发现桌子上只有六十张试卷在风中纹丝未动。
这些试卷就是他们当天必须评审的。
藤县是个中级县,县试录取名额被限制在五十名。
为防止考生偏科出现丁等成绩,额外准备了十名考生作为替补。
只有当其他考生被淘汰,他们才有可能顶替。
卢高逸迅速用神念检查,目光立刻冷酷起来,这名考生的试卷确实包含在这六十张里!
董咏志显然也注意到了,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但真正看到时,心中仍旧感到轻松。
“两位,我不多说了。”
严成业走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试卷。
巧合的是,他随手取的试卷恰好压在张愚的试卷上,意味着张愚的试卷将是最后一批阅的。
董咏志和卢高逸稍作停顿,旋即一同走向前。
考官批改试卷时采取相互审查的方法,只有甲等
需要三个考官达成一致,其他等级则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判定。
阅卷室内霎时静谧无声。
三位考官拿起笔,着手批改试卷。
县试题目涉及三十页,尽管题目看似复杂,但不论是铭圣、诗赋,还是杂科,大多数题目都是填空形式。
因此,考官实际需要评阅的题目很少,除了考生对众圣生平描述的那五页,其余只需评价诗作质量。
至于杂科,每题都有既定答案,考官只需核对答案正确,然后签名确认。
试卷忽然出现在董咏志面前,由严成业直接递给他。
董咏志检查试卷时,立刻注意到两个明显的乙中标记。
严成业和卢高逸对铭圣的评分都极高。
尽管名字被遮盖,但字迹暴露了这是崔玉枝的试卷。
董咏志没受两人评分的影响,而是仔细审查,很快他的眼神中显露出赞许。
“天星大陆,奇事不断,我必须重视这位不同寻常的女性。”
董咏志拿起笔,蘸了墨水,在前两个字后面写上乙上。
这个行为不能改变崔玉枝的成绩,但清楚地表明了他对她才华的认可。
董咏志继续查看崔玉枝的诗赋作业。
她背诵《桃花源记》和《出师表》无误,完美通过,但对于今年县试的难题回文诗,即便是崔玉枝,也只能达到巅峰鸣县的水平。
董咏志查看试卷,和其他两位考官互望,确认他们的看法与自己一致。
他迅速浏览崔玉枝的杂科试卷,发现除了术数部分略有问题,其它部分都做得很好。
结果,崔玉枝的杂科成绩被圣庙评为乙上。
总的来说,崔玉枝的铭圣、诗赋和杂科成绩分别是乙中、乙中、乙上。
虽然没有达到甲等,但连续三个乙等的成绩很少见,这证明了崔玉枝的能力非常平衡。
在过去,这样的成绩几乎能确保她成为一县案首,至少前三名肯定有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出现了严成业最不想看到的试卷。
“唉……两位,请给我个面子,稍后不要争论得太激烈好吗?”
严成业无可奈何地笑着。
然而,他身边的两位考官却一言不发。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冷漠至极。
另一个人的脸色坚硬如同石头。
严成业摇头,拿起张愚的试卷,立刻查看铭圣部分。
在县试期间,董咏志曾公开赞扬他们两个。
因此,严成业对张愚在铭圣
科目的答题特别感兴趣。
他一只手拿着试卷,一只手握着笔,目光随着文字移动,显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人对孔圣的描述,从天文到地理,虽然没直接提到圣道,但每句话都十分精准!
尤其是最后一句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怪不得董先生连连称赞,要不是我清楚自己负责的是县试,我甚至会怀疑这是翰林学士写的!”
严成业手中的笔停住了,旁边的人见他迟迟不动笔,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董咏志的眼里闪着喜悦,因为他预料到张愚在铭圣
科目上的表现会非常出色。
但他没料到的是,张愚在第一篇众圣概述中的表现无懈可击,这显然是个好兆头!
对卢高逸来说,这份喜悦却让他感到惊慌。
严成业真的挑不出任何错处吗?卢高逸脸色阴沉,牙关紧咬,不断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这只是第一篇众圣概述。
孔圣是众圣之首,每个考生都会深入研究,张愚完全答对虽然出乎意料,但并非不可能。”
“还有四篇概述要审,我不信他全都能一字不差!”
卢高逸心里给自己鼓劲,目光紧紧盯着严成业那悬而未决的笔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严成业终于审完了最后一篇,关于董仲舒的概述,他豁然开朗,脸色立刻变了。
不可能!
严掌院,你看错了,张愚绝不可能五篇众圣概述全部正确无误!
卢高逸心绪不宁,大声质疑。
严成业苦笑,没有辩解,直接把试卷递给卢高逸。
“卢县令,自己看吧。”
卢高逸脸色铁青,无法保持冷静,接过来试卷立刻审视。
但是,他的笔并没有动。
卢高逸的目光慢慢向下,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
张愚提交的答案不仅完全正确,覆盖了所有关键点,而且字迹整洁,没有任何涂抹,书法端正优美,显示出非凡的风度。
即便卢高逸对张愚再有反感,也得承认这一点。
按照这个速度,张愚不到一年就能达到书法的顶尖水平——初写黄庭!
卢高逸自己仅达到此境界时,已经年近四十,张愚的年纪又能有多大?张愚从出生起就开始练习书法了吗?他模仿的书法家是谁,这种笔法我为何前所未见?!
卢高逸脸色极为阴沉。
以往,若藤县出现这样的天才,他会欣喜若狂。
这对他来说,本应是提升政绩“教化”
评价的绝佳机会。
“为何偏是席家?为何你成了敌人的代表?”
卢高逸心中狂怒。
“卢县令为何延迟评阅试卷,难道要拖到明年?”
董咏志讽刺道。
他早已迫不及待地用神念查看张愚的试卷,也感到了同样的惊讶。
张愚的答卷远超他的预期,全文无懈可击,引经据典,明确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张愚的才华,即便是立身境学者也难以望其项背。
即便在考试遭遇阻碍且时间紧迫,他依旧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经过一段漫长的等待,卢高逸在张愚的试卷上直接批注了甲字。
“别算了,即便你的诗赋只得了丁等,而铭圣得了甲等,高处孤独且危险,一旦跌落,伤痛更深!”
卢高逸将试卷放在三人中间。
严成业苦涩地笑了笑,也写下了甲字。
董咏志则反复查看,依依不舍地放下试卷,然后开始书写。
文章无懈可击,引经据典恰当,思路明确,字体美观,评为甲!
考官的评语若出现在榜单上,意味着对考生的最高认可。
至此,三位考官一致认定张愚的铭圣成绩为甲等。
在藤县县试中,张愚成为第一个获得甲等成绩的考生。
卢高逸沉默不语,迅速翻到张愚试卷的诗赋部分。
结果正如预料。
尽管预料到这种情况,但张愚准确无误地回答《桃花源记》和《出师表》时,他的表情还是严肃的。
所有人的希望都集中在张愚的十字诗上。
卢高逸也不例外,目光转向张愚的诗篇。
因为倒计时已开始,张愚没有使用常用的楷书,而是选择了草书,字迹饱满有力,充满活力,显示出他不愿浪费任何时间。
三位考官看到题目是春时,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记得有个考生写的诗也是以春为题。”
卢高逸问道。
随后,三位考官立刻想到了那首《万柳堤即景》:春城一色柳垂新,色柳垂新自爱人。
人爱自新垂柳色,满城新绿,垂柳映春光。
这首诗是他们见过的最好作品。
诗作一出现,意义连贯,回文技巧高超,春天气息浓厚。
董咏志坚决认为:“没读完诗,就不能评判谁最优秀。”
否则,卢高逸和严成业早已将《万柳堤即景》定为甲等,张愚不会成为第一个享受胜利的人。
即便如此。
张愚的辉煌即将消失。
卢高逸显露出轻蔑,两首春天的诗,一首被上府采纳,另一首则连才华都未展现,比赛甚至还没开始,胜负已分明。
张愚的卷轴上写着十个字: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胜负已经很明显。
卢高逸轻蔑地一笑:“连完整的诗句都写不出来,这样的诗才,我无话可说。
即便读再多圣贤之书也无关紧要。
这首《春》,只配得上丁等,绝对是丁等,只能是丁等!”
严成业对董咏志苦笑:“董先生,他写成诗,我只能给它评个丙等,但连诗都写不成……”
显然,张愚的十字诗给严成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束手无策。
张愚,就算你在铭圣一科才华出众又如何?考不上就是事实。
榜单发布后,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卢高逸眼中闪着杀气,提笔准备给张愚的卷子打分。
这时,一直沉默的董咏志突然开口。
“停!”
董咏志迅速夺过张愚的试卷。
严成业对此感到惊讶,无言以对。
卢高逸愤怒不已,却忍不住笑了:“董咏志,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筋不清楚了?立刻把张愚的卷子还给我!
你以为抢走卷子,我就不能打分了吗?这太可笑了!”
董咏志好像没有听到卢高逸的话,他的目光紧盯着张愚的《春》,嘴唇蠕动却无声,没人能听清他在低语什么。
“董咏志……”
卢高逸咬着牙。
话没说完,董咏志突然抬头,目光从张愚的试卷上移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董咏志脸上露出狂喜:“谁说张愚的《春》不是诗?这绝对是首好诗!
可以评为一等的好作品!”
一开始,卢高逸怒火中烧,但听到这些后,他的怒气全消,只剩下一丝同情。
连一直对张愚才华赞叹不已的严成业,此刻也显得遗憾。
“董兄,张愚还年轻,失败和成功都有可能,他有的是机会,你何必……唉!”
严成业叹了口气。
董咏志竟将一首仅十个字的诗誉为好诗。
这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胡说八道!
一旦此事传开,董咏志必会受到众人的严厉指责,不小心就会身败名裂,严成业也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科举制度下,你可以欣赏一个人的才华,但若用不正当手段捧他,让他达到不应有的地位,定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换句话说,硬要将某人捧上天,最终只会化为泡影。
“哈哈哈……”
卢高逸大笑,笑得泪花四溅:“董先生,凭你的口才,不学名家真是浪费了!”
董咏志握着试卷,平静地看着卢高逸。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怜悯。
我卢高逸绝不需要你董咏志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