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轿周围陷入死一般的静谧。
木柴在火盆里灿烂燃烧,随风旋转的火苗时而蹿向东,时而蹿向南,绽放着生命最后的激情。
沉寂片刻后,上午才蒙杨谦提拔为虎威将军的康雒欣喜若狂,从黄石标身后健步踏出,声如洪钟:“大人此计甚妙,末将不才,愿为前锋领兵偷袭铜山。”
众人将震惊目光从杨谦转移到康雒身上,均想:“一个疯子已经够了,怎么又多出一个疯子?”
杜康思维最为敏捷,一息之间便猜到这馊主意多半是康雒出的,因为一个时辰前,康雒就曾经向他献计既然走投无路,倒不如奇袭铜山大营。
杜康认为这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狠狠瞪他一眼就扬长而去,不屑跟他浪费口舌。
不想这小子在杜康这里碰壁后,竟然去向不懂兵事的杨谦献计,而杨谦竟然照单全收。
杜康气急败坏呵斥康雒:“臭小子,你是不是活腻了?刚才我就不想理你,你怎么还跟杨大人瞎提建议?”
康雒是四位将领最年轻的一个,迄今不过二十三岁。他十六岁从军,一直跟在曹子昂杜康身边,转战过几个地方,从最底层的哨骑营士卒迅速成长为哨骑队长。
他胆识过人,时常单枪匹马去龙潭虎穴刺探军情,且聪明机警,行事果断,颇有大将之风。
如果说曹子昂是勇将,黄石标是悍将,杜康是智将,康雒则兼具三者之长而无三者之短。
三人一致认定康雒若在魏国,必定能够成为当世一等一的名将。
可惜他生不逢时,楚国崇文抑武,又被世家大族垄断权力,底层士卒出身的武将上升通道极窄。
以曹子昂这等深沉稳健的大将,十七岁从军,几乎驻防过江陵道江夏道近半关隘。
他在东边跟吴国山越打过仗,在西边跟蜀国动过武,参加的剿匪战更是数不胜数,是楚国边关将领中为数不多的胜多败少的一员,也是晋升速度比较快的一员。
饶是如此,年近四十的曹子昂在遇到项樱前,也只混到了一个区区五品弘毅将军、雄鹰城副将,按照这种速度,正常来说这辈子恐怕无缘穿上紫袍官服。
曹子昂等人都知道康雒胆大妄为,但没想到他会胆大到这等地步,更想不到年轻识浅的杨谦和他臭味相投,竟敢采纳康雒的计策。
康雒咧嘴大笑道:“各位将军,末将知道你们用兵谨慎,想要步步为营节节推进,可是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敌强我弱,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不出奇兵根本就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韦廷离开向阳坡的时候,末将特意派了几名哨骑偷偷跟踪他,发现他直接去了铜山驻地。你们可知铜山营地的主将是谁?”
曹子昂眼里多了几分兴致,急忙追问道:“是谁?”
康雒大笑道:“韦波。”
“韦波?”
在场人士异口同声喊出这个名字,眼里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唯独杨谦不知韦波是何方神圣,轻轻问了一句。
康雒正想隆重介绍韦波,半天没吭声的安宁长公主觉得气闷,抢先一步道:“韦波是韦廷的独生子,江陵城臭名昭着的四大纨绔之一,酒色财气样样精通,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和魏国杨谦算是一路货色。
韦廷那家伙真是老糊涂了,竟敢重用此等纨绔为统兵大将,这不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么?”
康雒当即表示附和,叹道:“长公主所言甚是。不过韦廷并没有老糊涂,韦波一开始不是统兵将领,而是作为随军幕僚跟在韦廷左右,估计韦廷是想让他历练历练。
据末将今日探到的消息,韦波两日前才被任命为左路军前锋主将,在此之前,左路军前锋主将原是郢州司马覃欢。
覃欢不知何故突然被韦廷斩首,韦廷破格提拔他的宝贝儿子为左路军前锋主将,统率五千兵马进驻铜山。”
杜康眉头微皱,眼中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蔑笑:“这废物公子从来没有统兵作战,甚至连一天兵都没有当过,五千兵马在他手里不过是土鸡瓦狗。难怪你小子心痒难挠,一直嚷着要攻打铜山大营。你是不是说韦廷离开向阳坡后,带兵直接去了铜山大营?”
康雒点头道:“正是。”
杜康面色渐转忧虑:“那就有点棘手,韦波不足虑,韦廷却不容小觑呀,铜山还是不好打。”
康雒唯恐众人被杜康的担忧动摇决心,从而放弃攻打铜山的奇计,急忙补充道:“杜将军,此言差矣,我看韦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韦廷虽然有幸当上江陵道大都督、上柱国,不过是仗着跟太子褐的亲厚关系,严格来说,他和韦波其实是一丘之貉。
他的武功虽强,但似乎不擅长排兵布阵、指挥作战,此次北伐之前也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的履历。
依我之见,韦廷韦波父子骄狂的很,没把我们这点人马放在眼里。
据哨骑探到的消息,今天上午韦波率军抵达铜山北麓平原后,竟然不曾构筑防御工事,没有挖沟建寨、设置陷阱,绊马索、陷马沟、铁蒺藜一概全无。
他们只是随随便便搭建了一个简易营地,外围摆了一排松松垮垮的篱笆。
有些将领还在营帐喝酒划拳,酩酊大醉,据说兵营里还藏着军妓,沉迷酒色、军心散漫,这些都是兵家之大忌。
韦廷回到铜山大营时天已全黑,相信也不会趁夜构建防御工事,铜山大营就是一群不设防的待宰羔羊。
正所谓骄兵必败。陛下,大人,末将敢用性命发誓,只要给我五百精骑,我必能踏平铜山大营,一举击溃韦波五千兵马。”
康雒说的唾沫横飞激情洋溢,睥睨天下的壮志豪情感染到所有人。
杨谦听的热血沸腾,双手握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像甘宁一样百骑劫营。
他自知没有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本事,但愿意效仿刘邦,将用人识人作为第一要旨,拍着康雒肩膀称赞道:“说的好,康将军,你有这等壮志豪情,我杨柳自然要成人之美,陪你豪赌一把。左右是无路可走,反戈一击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杜康神色凝重盯着地图,似在询问康雒又似在喃喃自语:“另外几路兵马的情况有没有摸清?”
康雒理了理思绪,伸手在地图上指指戳戳:“杜将军,韦廷将几万兵马一分为四,铜山、松溪、佛朗三地前锋营均为五千人。
松溪方向的主将是诸葛昕,他是江陵道大都督府左车将军。佛朗方向的主将是房遗恨,他是江陵道大都督府嫖姚将军。
其余两万多人停在铜山七十里外的清源谷地,韦廷今晚来不及返回清源大本营,若末将猜的没错,清源大本营应该是江陵道大都督府长史嵇少陵代为坐镇。
松溪距离铜山北麓平原足有九十多里,佛朗距离铜山有两百多里。
只要我们进兵迅速,一个时辰内打垮铜山大营,彻底收服铜山兵马,必能一举震慑其余三路兵马,说不定有望兵不血刃戡定江北局势。”
曹子昂眼中光芒越来越炽热,摸着腮帮子沉吟道:“如此说来,偷袭铜山似乎有点胜算。不过康雒,我有一言,你可愿听?”
战意蓬勃的康雒拱手道:“不敢,请将军示下。”
面容坚毅的曹子昂离座而起,缓步走到地图旁,手指铜山位置道:“这一仗要么不打,打的话就要大获全胜,最好能够一举击毙韦廷,然后借助陛下旗帜收服那五千兵马,若是谋划得当,甚至有望受降韦廷麾下所有兵马。
这些兵马原来就是江陵道江夏道抽调出来的,对陛下和靠山王极为忠诚,就算有一部分因为韦廷倒向了安国长公主,但大多数人肯定不会附逆作乱的。”
杜康双掌重重一拍,满眼泛出精光:“对,如果决定奇袭铜山大营,就要把作战目标定为诛杀韦廷,实施一次彻彻底底的斩首行动。
只要除掉韦廷,死局顷刻就能翻转过来。到时候陛下登高一呼,数万兵马必会倒戈相向,唯陛下之命是从。”
又朝康雒狂赞道:“好小子,果然有勇有谋,如此死局竟被你一言轻轻松松扭转过来。”
安宁长公主越听越怕,忍无可忍咆哮道:“你们都得了失心疯?妄想用两千兵马击败四万兵马,想死也不用这么鲁莽呀?”
杨谦的声音冷酷不似以往:“我们不是要用两千兵马击败四万兵马,而是要用两千兵马诛杀一个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替陛下夺回四万项家军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