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皇后屈膝坐在一块粗布上,双手捧着陶碗,小口啜饮着米糊。滚烫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也顾不上擦拭。
一旁的董贵人更是直接蹲在地上,连发髻散乱了都无暇整理,只顾埋头进食。
这时,王镜走了过来。
“皇后,贵人。”王镜轻声唤道。
听到声音,伏皇后和董贵人同时抬头。
王镜这才看清,原来伏皇后和董贵人都还只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伏寿才十四岁,董琳更小,才十一岁。她们此刻正怯生生地望着王镜,眼中交织着感激与畏惧。
董贵人小声嗫嚅着,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君,君侯…多谢救命之恩……”
伏皇后稍微镇定些,却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惶。“君侯…本宫…不,我…”
王镜放柔了语气,安慰了她们几句。
紧接着,忽听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宫令!”
一道身影已经猛地扑到她面前。
是万年公主刘贞,那个曾经身着华服,端丽明艳的帝女,此刻却形容憔悴,满脸泪痕地站在王镜面前。
她双手紧紧握住王镜的衣袖。
“公主殿下……”王镜喉头一哽,轻轻握住她的手。
刘贞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我…”
她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突然扑进王镜怀里。
王镜僵了一瞬,随即温柔地拍抚她的后背。
她想起当年在宫中,自己曾为刘贞画过肖像,煮了奶茶请她品尝,两人相谈甚欢,刘贞甚至拍着胸脯说,以后谁敢欺负王镜,她第一个不答应。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那个扬言要保护自己的公主,如今却成了需要她庇护的落难之人。
王镜轻轻叹了口气,将刘贞搂得更紧了些:“公主别怕。有我在这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刘贞在她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君侯……”
就在这时,刘贞身旁一位身形削瘦的女官默默递来一方素帕。
“擦擦脸吧,殿下。”女官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温柔,将帕子轻轻放在刘贞手中。
刘贞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这才想起要介绍:“君侯,这是——”
“蔡琰见过君侯。”
女官已经恭敬地行了一礼。
她抬起头时,王镜看清了这张清秀的脸庞,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书卷气。只眼下淡淡的青影透露出连日奔波的疲惫。
刘贞拉着蔡琰的衣袖解释道:“文姬就是蔡邕先生的女儿。先前君侯教授陛下学问时,我心中羡慕,也想有位女师。后来听闻文姬博学多识,又加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蔡先生死于狱中后,文姬孤苦无依,我便召她入宫做我的贴身女官。”
王镜心头一震。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蔡文姬。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蔡琰,注意到她虽然衣着简朴,但举手投足间仍保持着世家女子的风范。那双执笔的手虽然粗糙了些,却依然修长优雅。
这个发现让王镜心中掀起波澜。
在她的记忆中,蔡琰本该在父亲死后流落民间,最终被南匈奴左贤王掳走,在塞外度过十二年,还生下两个孩子。
而如今,因为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蔡琰的命运竟完全改变了,她得以留在宫中,成为公主的伴读,又跟随皇室东归,彻底避开了那段悲惨的遭遇。
王镜压下心头的喜悦,温声道:“久闻蔡中郎之女才学过人。公主能得你相伴,实在是幸事。”
蔡琰微微欠身:“君侯过誉了。能侍奉公主,是琰的福分。”刘贞插话道,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文姬教我读《诗经》,还教我写字。她写的字可漂亮了,比那些太傅们写得都好。”
蔡琰闻言轻轻摇头:“殿下说笑了。不过是闺阁习字,怎敢与诸位大人相比。”
王镜看着这对主仆,心中感慨万千。一个是落难的公主,一个是丧父的才女,在这乱世中互相扶持,倒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蔡小姐可还带着随身之物?”
蔡琰说着,下意识摸了摸怀中,“只带了几卷父亲的手稿。”
王镜柔声道:“等安顿下来,蔡小姐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蔡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郑重行礼:“多谢君侯。”
刘贞看看王镜,又看看蔡琰,突然破涕为笑:“我就知道,文姬这么好,君侯一定会喜欢她的!”
王镜不禁莞尔。
……
随后,王镜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舅舅杨彪与表弟杨修。
杨彪年近六旬,面容枯瘦,身形稍显佝偻,身着褪色破损的官袍,灰白胡须上沾着沙尘。
杨修则身量不高但骨架匀称,一身素白单衣罩着半旧青衫,一双杏仁眼明亮如星。
虽然血脉相连,但这却是他们初次相见。
杨彪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从未谋面的外甥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才缓缓开口:“老夫…早该来见你的。”
这句话里包含着太多未尽之意。
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正是杨修。
他上前一步,恭敬行礼:“修见过从姊。”
杨彪轻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叹道:“靖侯年纪轻轻就能统帅三军,护驾勤王,实在难得。”
王镜笑道:“舅舅过誉了。若非您与诸位大臣在朝中周旋,陛下恐怕难以脱身。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匡扶汉室,共襄盛举。”
杨修在一旁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道:“不知阿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王镜知道这是试探,斟酌道:“当务之急是护送陛下东归。至于其他……”
杨彪沉吟道:“朝局动荡,董卓余孽未清。手握兵权,既是倚仗,也是祸端,还望君侯懂得进退之道。”
王镜若有所思。
杨修却忽然笑道:“父亲多虑了。以阿姊之能,定能化险为夷。再说,如今我们杨家与阿姊同气连枝,自当共进退。”
乱世中的亲情,绕不开利益的考量。血脉相连,也未必就要同船而行,为争掌权之位,亲戚间你死我活、反目成仇的不在少数。
王镜心里明白,因此表面虽对杨氏父子笑容亲昵,实则暗自防备。
她诚恳道:“自是如此。有舅舅与德祖相助,我心里踏实多了。”
……
众人饱餐休整过后,王镜便下令队伍启程,准备护送天子入城。另派一队人马搜寻方圆十里,确保再无伏兵。
不多时,一辆青幔马车被牵到御前。
王镜上前躬身行礼:“请陛下登车。”
刘协却站在原地未动,他有些不安地问:“君侯不与我同乘吗?”
此刻的他像个惊弓之鸟,生怕一转眼王镜就会消失。
按礼制,臣子与天子同乘乃是大不敬。王镜余光瞥见几位老臣已经皱起眉头。
但她不以为意,点头道:“臣遵旨。”
自王镜在乱军之中救驾,刘协的目光就再未离开过她。
即便是此刻同乘一车这样逾矩的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出声反对。那些曾经在御前说得上话的近臣,如今都只能远远跟在车队末尾,连天子的衣角都看不见。
马车缓缓前行,刘协终于能卸下连日来的紧张。
王镜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鎏金水壶,倒出半杯蜂蜜水:“陛下,请用蜜水。”
温热的甜水滑过喉咙,刘协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心中一暖。原来在这乱世中,还有人一直惦记着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天子。
当夕阳将城墙染成金色时,弘农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守城士兵见到王字帅旗,立即大开城门。
马车穿过街市,最终停在一座青砖黛瓦的府邸前。
王镜率先跳下车辕,拱手道:“陛下,这是臣的临时行辕。虽比不上皇宫富丽,但胜在安全。臣已命人备好热水和新裁的常服,请陛下先沐浴更衣。”
刘协颔首,带着皇室亲眷走进府门。
王镜转身对文武百官吩咐道:“诸位大人连日劳顿,已在城东安排了下榻之处。”
杨彪站在人群中,暗自不悦。
他原以为进了弘农城就能重掌大权,哪知城中守军见到王镜竟如见真主。更可恨的是那些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门生故吏,如今见到王镜的令旗比见到圣旨还要恭敬。
“好个鸠占鹊巢。”杨彪在心中暗骂。
这哪是什么外甥女啊,分明是来夺权的煞星!
同样都是想利用刘协弄权崛起的士族,凭什么这个晚辈竟能步步占得先机。
……或许,王镜确实棋高一着。她比自己聪明,早就料到会有如今这般局面,所以早早离开长安,暗中积蓄力量。而自己和其他人还傻傻地留在陛下身边,以为忠心就能换来权势。
想到这里,杨彪不禁叹了口气,越发觉得王镜深不可测……
【叮——成功获得信仰值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