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的风裹挟着砂砾,如无数细小的箭矢,狠狠地砸在旧祠那斑驳的木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暮色渐浓,天边的晚霞被风撕扯成丝丝缕缕,像是谁不小心打翻的胭脂,给这荒凉的景致增添了一抹诡异的色彩。
春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她的手心沁着薄汗,传递出一丝紧张。我微微隆起的腹部已有六个月身孕,行动略显不便,每走一步都要格外留神。我们跨过那半人高、早已枯黄的野草时,我的裙角不经意间扫过一块石碑。石碑表面布满青苔和裂痕,显得沧桑而古老,上面“楚氏宗祠”四个大字,虽已模糊不清,却仍让我心头猛地一颤,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牵扯住了我的心弦。
慕容煜手持长剑,走在最前方,他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黑色的旗帜。荆棘丛生的小道上,披风扫过之处,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突然,他猛地停住脚步,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阿楚,你看这祠堂的雕花……”
我缓缓抬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门楣上的雕花历经岁月的侵蚀,早已变得斑驳陆离,可那并蒂莲纹,即便已有些风化,却与江家密室的机关纹样分毫不差。那熟悉的纹路,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让我想起了儿时在江家密室中玩耍的点点滴滴。
就在这时,苏婉柔突然指着门扉,声音中带着惊恐的颤抖:“姐姐,门上有血迹!”我定睛一看,那暗红的痕迹呈手掌状,仿佛有人在临终前奋力留下的印记。指缝间还嵌着半片楚楚花花瓣,这种花极为罕见,只生长在西境,而母亲的陪嫁锦缎上,就曾绣着栩栩如生的楚楚花。看着这花瓣,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当年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
“推开门。”我深吸一口气,按住腰间的双鱼玉佩,那温润的触感,与记忆中母亲妆匣暗格的触感一模一样,仿佛是命运的牵引。慕容煜伸手握住门环,用力一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刺耳的轻响,仿佛沉睡多年的巨兽被惊醒。梁上的几只蝙蝠受到惊吓,扑棱棱地飞了起来,翅膀拍打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中格外清晰。月光透过破瓦,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照在墙壁上,一幅褪色的壁画渐渐显露出来。
“这是……”苏婉柔忍不住捂住嘴,手中的绣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壁画上,两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并肩而坐,左边的女子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眉眼间透着温柔与慈爱,腕间的银铃与我腕间的纹路如出一辙;右边的女子手持兵符,眼神坚定而威严,正是慕容煜母亲的画像。看着这幅壁画,仿佛时光倒流,将当年的场景重新展现在我们眼前。
“江夫人与先王妃?”慕容煜的声音发颤,指尖轻轻地抚过壁画边缘的题字,“楚氏江晚月,慕容氏淑贞,结为姐妹,永志同心……”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念出,都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
春桃举着烛台凑近,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壁画下方的小字渐渐清晰起来:“大盛二十三年,匈奴犯境,淑贞姊为救我身中三箭,此恩永生难忘。”看到这些文字,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总是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铃,那时候我不懂,如今才明白,原来这银铃是慕容煜母亲所赠的结拜信物,承载着两位母亲深厚的情谊。
“阿楚,”慕容煜转头看向我,眼中既有震惊,又有释然,“你母亲当年救过我母妃……”
“不止如此。”我指着壁画角落,声音微微颤抖,“你看,两个婴儿被祥云托着,左边婴儿襁褓上绣着‘楚’字,右边则是‘煜’字。我们的名字,早在出生前便已注定。”命运的齿轮,似乎在我们还未出生时,就已经开始转动,将我们的人生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苏婉柔忽然蹲下身子,在尘土中仔细翻找,终于捡起半块玉佩,声音中带着惊喜:“姐姐看,这是母亲的陪嫁!”玉佩内侧刻着“楚楚煜心”四个字,笔画间填满了朱砂,显然是被人日日摩挲,寄托着无尽的思念与期盼。
慕容煜忽然握住我的手,指腹轻轻抚过我掌心的针茧,那是多年刺绣留下的痕迹:“当年母妃临终前,曾说有个故人之女与我有婚约,原来就是你。”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若不是七年前那场大火……”
“现在知道也不晚。”我抬起头,望着他,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底的星河照得璀璨夺目,“母亲把我塞进地窖前,曾往我衣襟里塞了块玉佩,原来竟是为了今日。”这一刻,所有的误会与隔阂仿佛都在瞬间消散,只剩下命运的奇妙与温暖。
春桃忽然指着壁画,声音中带着兴奋:“娘娘快看!这花是不是……”画面背景中,漫山遍野的楚楚花正在盛开,花瓣形状与我发间步摇上的宝石别无二致。慕容煜忽然笑了,那笑声混着风沙,却格外温柔,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原来我们的缘分,上天早已写在壁画里。”
离开祠堂时,苏婉柔特意捡了几株楚楚花,别在发间,那淡雅的花朵与她的笑容相得益彰。慕容煜将披风轻轻披在我肩头,指尖掠过我的鬓角,带着无尽的柔情:“等回朝后,让人在王府种满楚楚花如何?”
“好。”我笑着,摸着小腹,眼中满是期待,“让承安一出生,就知道父母的缘分早在壁画中注定。” 此时,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也渐渐消失,夜幕完全笼罩下来。我们一行人缓缓走在回营的路上,边塞的风依旧在吹,可我的心中却充满了温暖与安宁,仿佛找到了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