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深秋,红星机械厂的家属区笼罩在薄雾里。第三排最东头的平房窗棂上,十六岁的李秀云和十八岁的姐姐李秀娟正裹着蓝布棉被说悄悄话。潮湿的霉味混着樟木箱子的气息在屋里盘旋,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玻璃窗,在姐妹俩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你说刘卫东到底有没有给王春燕写情书?\"秀云把冻得通红的手缩进袖管,压着嗓子问。她身下的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床头铁架子上搭着件褪色的工装,袖口还沾着机油。
突然一阵阴风掀动窗缝的报纸,刺耳的\"啊~啊~\"声贴着玻璃炸开。秀娟猛地攥住妹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月光下,一团模糊的人形黑影正悬浮在窗外,枯枝般的双手反复抓挠着玻璃,每抓一次就发出短促的嘶吼。
秀云感觉后颈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那黑影没有五官,本该是脸的位置凹陷成漩涡状的黑洞,破布似的衣襟在夜风里猎猎作响。当它转身的瞬间,姐妹俩看见它后脑勺裂开道豁口,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脖颈往下淌。
\"是哑巴鬼...\"秀娟从牙缝里挤出气音,想起父亲说过这种横死之人化成的怨灵。她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死死捂住妹妹的嘴。冰凉的汗珠顺着姐妹俩交握的手掌滑落,在蓝底白花的被面上洇出深色痕迹。
黑影突然停止抓挠,贴着墙根向后排飘去。月光照亮它拖在身后的长辫子,发梢还系着半截褪色的红头绳。当它经过张彩凤家窗口时,整排房子的狗突然此起彼伏地狂吠起来。
\"救...救命啊!\"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秀娟抓起枕边的棉袄就往门外冲,拖鞋踩在结霜的泥地上发出咯吱脆响。等她拽着妹妹挤进第六排西头的人堆时,正看见张彩凤仰面躺在床上,眼球凸出眼眶,十指深深抠进刷着绿漆的木头窗框。
\"让让!都让让!\"厂保卫科的赵科长提着煤油灯挤进来。昏黄的光线下,张彩凤的蓝布睡衣领口大敞,露出脖颈处五道紫黑色的指痕。最骇人的是她大张的嘴里,半截腐烂的舌头正耷拉在嘴角。
秀云突然注意到张彩凤的床铺位置——和自己家一模一样的东墙窗下,连床头钉着的毛主席像章都朝着相同角度。她想起昨夜那个黑影后脑的伤口,位置正好对着张彩凤家晾衣绳上飘荡的白床单。
\"都散了!明天市里要来检查卫生!\"赵科长扯着嗓子驱赶人群,手里的煤油灯在张彩凤僵硬的脸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几个老工人窃窃私语,说张彩凤丈夫上个月在锻工车间出事时,安全绳断口整整齐齐像是被剪子绞的。
秀娟突然拽着妹妹后退两步。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潮湿的墙面上赫然印着个漆黑的手印,指节比常人长出两倍有余。更诡异的是手印四周结着层薄霜,在十月的夜里冒着丝丝白气。
三日后出殡时,棺材刚抬到厂区西门就刮起怪风。纸钱打着旋儿往锻工车间方向飘,抬棺的四个壮汉同时崴了脚。当天夜里,家属区又响起短促的\"啊~啊\"声,七户人家的窗玻璃上出现黑色手印。保卫科在张彩凤家床底搜出个褪色的红袖章,内衬用血写着\"牛鬼蛇神\"四个字,经辨认是十年前自杀的批斗组长王秀兰的笔迹。
那年冬至特别冷,红星机械厂拆了全部临窗床铺。只有老工人们还记得,每当月圆之夜,第三排和第六排房子之间的空地上,总会出现两行反向而行的霜迹,像两个执念未消的魂灵仍在重复着致命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