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盛夏,我站在象尔山庄的露台上眺望。晨雾中的瓦屋山宛如泼墨山水,千年冷云杉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空气中飘着箭竹特有的清苦气息,远处传来红腹角雉悠长的啼鸣。这是我来到这座神秘山脉的第四十七天。
\"张记者,该巡山了。\"护林员李俊背着竹篓走来。这个皮肤黝黑的川农大毕业生总让我想起武侠小说里的采药人,他腰间的银质藏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记得初识那天,他随手摘了片锯齿状的叶子教我辨认:\"这是七叶一枝花,被蛇咬了捣碎敷上,能撑到下山找医生。\"
我们沿着兰溪往深处走,溪水在花岗岩间跳跃出碎银般的光斑。李俊突然驻足,指着一株倒木下的暗红色菌盖:\"见手青,云南人拿它做菌子火锅。\"他边说边用刀柄轻敲菌褶,菌肉立即泛出诡异的靛蓝色,\"不过这个季节的见手青,吃下去怕是会看见小人跳舞。\"
正午时分,我们来到一处无名瀑布。水帘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李俊从背包里掏出油纸包的腊肉饭团。突然,他手中的竹筒水杯摔在石板上,深褐色的老荫茶在青苔上洇开。\"快看!\"顺着他的视线,二十米外的箭竹丛剧烈晃动,黑白相间的毛皮在竹叶间一闪而过。
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上湿滑的岩壁。李俊的解放鞋在青苔上打滑,我伸手拽住他的帆布腰带,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松脂和汗水的味道。追过三十多个馒头状的山包时,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像是被灌进了掺着冰碴的蜂蜜。我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发现手表玻璃内侧凝着细密的水珠。
\"不对劲。\"李俊掏出军用指南针,黄铜指针疯狂旋转如同跳傩戏的鬼面。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我们可能......\"话未说完,山涧腾起墨汁般的浓雾,眨眼间吞没了来时的路。箭竹林在雾中扭曲成诡异的剪影,仿佛千万柄倒悬的青铜剑。
当发现随身携带的诺基亚手机变成黑屏时,李俊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蹲下身扒开腐殖土,露出灰白色的岩层:\"迷魂凼的地磁异常,当年地质队用卫星定位仪都失灵。\"他的声音在发抖,却强撑着开玩笑:\"幸好没带你的柯尼卡相机,不然拍出灵异照片就麻烦了。\"
我们在箭竹海中跋涉了五个小时。李俊用藏刀在冷杉树上刻下的三角形记号,总会在转过两个山包后重新出现。夕阳西斜时,我瘫坐在一丛虎耳草旁,裤脚被血染成暗红色——不知何时被毒蚊叮咬的伤口开始溃烂。李俊翻出急救包,云南白药混着脓血流进溪水,引来几条细长的山鳗鱼。
\"不能停。\"他撕下衬衫下摆给我包扎,\"天黑前必须找到水源。\"暮色中的箭竹林响起窸窣声,我们同时僵住。二十步外的灌木丛里,两只绿莹莹的光点忽明忽暗。李俊缓缓抽出藏刀,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当那团黑影扑来时,我闻到了腐肉般的恶臭。李俊的刀光划破暮色,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借着最后的天光,我看见地上蜷缩着只瘸腿的豺狗,它的左眼成了血窟窿。\"快走!\"李俊拽着我冲进竹林,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
月亮升起时,我们找到处岩穴。李俊用打火机点燃油松枝,火光照亮他惨白的脸。\"豺狗记仇,今晚怕是睡不成了。\"他把最后的压缩饼干掰成两半,\"省着点吃,明天......\"话没说完,洞外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那是此生最漫长的夜晚。我们轮流用燃烧的松枝驱赶豺群,火光中那些扭曲的影子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凌晨时分,李俊突然指着东南方哽咽:\"萤火虫!跟着萤火虫走!\"可我什么也没看见,直到他扯着我狂奔出百米,才在晨雾中望见若隐若现的索道钢缆。
获救那刻,暴雨倾盆而下。象尔山庄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成温暖的光团,保安老刘的应急灯晃得我睁不开眼。李俊瘫坐在石板路上,颤抖的手指还死死攥着那柄卷刃的藏刀。后来才知,那晚豺群袭击了迷魂凼边缘的监测站,咬死了三只用来吸引熊猫的活羊。
三个月后,我在成都报社整理素材时,发现那天拍摄的胶卷里有个模糊的黑影。技术部同事将底片放大十倍后,我们看见了终生难忘的画面——在幽蓝的雾霭深处,一只成年大熊猫正背对我们走向箭竹林深处,它的右后腿有道月牙状伤疤,与林业局档案里三年前失踪的\"月牙\"特征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