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深冬的沈阳城飘着细碎的雪粒子,老张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把车窗摇开条缝。收音机里交通台的女主持人正用甜腻的沈阳腔播报:\"和平区南京街有货车侧翻,请各位的哥绕行......\"他瞥了眼仪表盘上的电子表,凌晨一点四十三分,计价器上的夜班营收还停在六十八块五。
车头忽然窜出个白影子。
老张猛踩刹车,松花江面包车在结了薄冰的路面上甩出半个圆弧。后视镜里,穿米白羽绒服的年轻女人正站在扬士加油站霓虹灯牌下招手,长发被北风吹得贴在脸上,像团散开的墨汁。
\"师傅,文官屯走吗?\"女人拉开车门时带进股寒气,老张注意到她指甲盖泛着青紫色,像冻僵的河虾。后排顶灯闪了两下,忽地灭了。
\"这大半夜的......\"老张把暖风调高两档,后视镜里映出女人低垂的侧脸,\"殡仪馆早下班了,要不您等天亮了再去?\"
\"家里老人急着落葬。\"女人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从羽绒服兜里摸出张崭新的五十元纸币压在仪表台上,\"不用找零。\"
老张咽下后半截劝告,纸币边缘在仪表盘蓝光里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松花江碾过结冰的土路发出咯吱声,后座飘来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菜市场鱼摊底下积的陈年血水。
\"您把窗户关严实咯,这暖气都跑没了。\"老张第三次伸手调整出风口时,突然发现后视镜里空无一人。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的瞬间,副驾传来布料摩擦声——女人不知何时挪到了前排,羽绒服拉链头磕在安全带插扣上叮当作响。
\"到了。\"女人抬手直指前方。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在车灯里浮现,门楣上\"沈阳市文官屯殡仪馆\"的铜字缺了\"殡\"字左边三点水。老张刚要开口说门锁着,铁门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竟缓缓朝内退开半米。
车轮碾过门槛时,老张瞥见岗亭玻璃后闪过半张人脸。计价器跳到34.5元,女人已经推开车门,羽绒服下摆扫过雪地竟没留下半点痕迹。\"不用找。\"她重复道,五十元纸币被暖气吹得在仪表台上簌簌抖动。
倒车时老张瞄了眼后视镜,穿米白羽绒服的身影正往焚化楼方向飘——真的是飘,羽绒服下摆离地三寸悬着。铁门在他车尾刚退出去的瞬间轰然闭合,岗亭里冲出个裹军大衣的老头,手里的强光手电晃得人睁不开眼。
\"你咋进去的?遥控器在我枕头底下压着呢!\"更夫嘴里的蒜味混着酒气喷在车窗上。老张指指正在焚化楼拐角消失的白影子:\"刚送人进去......\"
\"放屁!\"老头突然哆嗦起来,\"那栋楼三个月前就停用了,新焚化炉在......\"后半句话被北风卷走,老张猛踩油门逃离时,后视镜里映出老头对着焚化楼方向连连作揖的模样。
清晨交班时,老张从裤兜掏出那五十元想凑整,纸币却在晨光中褪成黄表纸,背面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符咒。他蹲在扬士加油站厕所吐了十分钟,再出来时发现十几个的哥正围着他的车指指点点。
\"就这辆松花江!\"穿皮夹克的胖子唾沫横飞,\"上周三半夜,化工学院那女研究生叫不到车,穿着白羽绒服在雪地里走了俩钟头......\"
老张手里的黄表纸飘落在地,胖子的话像冰锥扎进耳膜:\"说是赶去给外婆送葬,结果低血糖晕在东塔桥底下,救护车来的时候人都硬了,送的就是文官屯旧焚化楼......\"
当天下午,殡仪馆保卫科调出的监控录像里,凌晨一点五十七分的画面雪花闪烁,唯有岗亭顶上的积雪突然簌簌滑落,仿佛有阵看不见的风掠过铁门。更夫老李头在镜头外嘟囔:\"这个月第三起了,都说收到过带朱砂印的黄钱......\"
老张高烧三天后,媳妇把他拉到慈恩寺请了串开光佛珠。直到千禧年改开夜班出租车,他再没敢接穿白衣服的独身女客。倒是文官屯殡仪馆在2001年翻新时,工人在旧焚化炉夹层里清出件沾着冰碴的米白色羽绒服,口袋里还塞着半张未烧尽的黄表纸,纸角隐约可见\"冥府通宝\"的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