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长弃这副样子,风无疾就明白,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所以,自己该怎么扯谎呢?边这样想着,边回以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李长弃向前跨了一步,耳边的流苏耳坠随着动作轻晃,他眉眼添了几分凛然,沉着脸,低头睨她。
“你出去过。”
这句话不是质问,是笃定。
“咳,我确实出去过,”风无疾坦白道:“不过只是去买酒。”
李长弃可太了解她了,怎么可能轻易相信这拙劣地谎言:“不止。”
“偷偷出去前,给我下药,还能去做什么?”
他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却还是等着她亲口说出来。
风无疾干笑两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知道再装下去也无济于事,索性说:“好吧,好吧,我确实是去黎侯神府了一趟。”
“好…很好。”
李长弃听到她亲口承认,怒极反笑,细数起她的“罪行”。
“你骗我,说好要与我同去,结果给我下药,瞒我孤身前去。风无疾,你疯了吗?!”
黎侯神府什么地方,眼前人身中古毒,命数将尽,她倒好,撑着病弱的身子,不顾安危,孤身一人就闯进去,若是中途毒发怎么办?若是被发现怎么办?若是受伤……
——受伤。
想到这里,李长弃呼吸一滞,目光忍不住又落在风无疾的左手艳红色的衣袖下。他可没忘记前几日在无方园,因为自己态度强硬,要看那袖子下掩盖的是什么,却惹她罕见生怒的事。
风无疾还未扯出谎言来堵他,就瞧见李长弃的眼神,瞬间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心中暗叫不好,立刻将手背到身后去,试图转移话题,“是是是…这次我错了,但弃美人你看啊,我也没受伤呀。”
李长弃眉头一皱,心中怀疑更盛。
风无疾太奇怪了,像是身上藏了许多秘密一样。
这么多年来,他看不透她也就罢了,可自从入了翼州,这些掩藏在平日中的疑点,此刻犹如决堤洪水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压的他心头一沉。
他探过黎侯神府,护卫之多,虽然进去后掩盖自身气息便可躲过,但真正危险的是那些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冷箭机关。
现在却说,风无疾在黎侯神府绕了一圈,却自己平安无事的出来了。
六年前,他们初次相遇,二人还并不熟悉,自己见到风无疾的第一眼就心存疑虑,借暗地势力调查一番,却发现她的行踪在可查范围仅可查到一年,其余都是空白。
也就是说,风无疾出身来历不明,无亲友如浮萍,形单影只待在隐远城,且当时并无什么特殊身份,那么,是谁给她抹去的行踪?
殷玄?不对。当时风无疾在隐远城,居所都是租来的,不可能认识他。
风无疾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友人?也不对。隐远城所住两年,她最爱闲来无事去各大药铺转悠,虽然每次都毫无收获,但除此之外并未见到她与谁有密切交往啊。
在他愈深想愈发觉不对劲时,风无疾却蓦然出声,状似叹息吐槽,打断他的思绪:“弃美人,你不知道,我呢,在黎侯神府外圈转了半天,发现里面可谓是重兵把守,看的我一阵胆寒,这不,连忙跑回来了。”
“这么说,你没拿回八幽十二芳?”李长弃脸上带着质疑。
“哈?”风无疾被他这一番话吓了一跳,忍不住咳了两声,缓了缓后,叹息道:“怎么可能,弃美人,我在你眼里是有多么神通广大?你都偷不走,还指望我能拿回来?除非天上掉馅饼吧。”
李长弃紧盯着她,想要看穿她一般,却什么也得不到。他晃了晃神,把这些想法甩出去,目光再次移到她左手上。
只见,风无疾坐了下去,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地道:“不要担心啦,天色不早了,回房睡去吧。”
李长弃却捕捉到她倒酒时手在微微发颤,使得酒液都洒出来了一点,小室内,一股淡淡地酒味散在空气中。他眼神一暗,走上前:“你还在说谎。”
他还记着上次惹怒她的场景,所以没有上手桎梏住她。毕竟,他从始至终的本意,就只是想看看她一直瞒着自己什么。
“我曾说过,你的过去我不曾参与,你有意掩盖,可以。而这一次,我不问你黎侯神府一事,我只想问你,袖下是否掩的是伤?”
“…弃美人,何必咄咄相逼呢?”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看她这答非所问的样子,李长弃心里一紧,风无疾被人戳中心事时,向来就是这副态度——所以,自己刚刚说中了。
袖下有伤,是罗凰重浴这毒所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时,她所自伤的。
“你我二人,同伴六年,你说谎时的习惯我记得一清二楚。”李长弃逼近她,双手撑在她两侧,侧脸如玉,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
“你身上有诸多秘密,我也知道,但是——”李长弃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但那双眼眸下,分明藏的是乞求,“你至少,不要什么都不告诉我。”
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太多了,玉阙学宫内乱,师父性命垂危……就连心上人,也要一次一次的将他双手奉上的真心扔开。
谁能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真真正正地靠近她,触碰她。哪怕她现在被自己囚在一寸方地之间,哪怕距离如此之近,他却仍旧恍惚觉得,她离自己好远。
“你曾说,以后我便有家了。也是骗我的吗?”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风无疾对上他微红的眼。
她只道:
“别再靠近我了。”
她不过是个亡命之徒,何必要许人家什么旁人口中肤浅的生生世世,岂不是耽误了他。
她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如此的死心眼,就不能和苍飞鸿他们一样,毫无牵挂一些?
况且,她要做的事,何止那样简单?
风无疾摇摇头:“你该走的,从不是狭隘之路,不该死拽着我不放手。”
“你从来不愿的了解我,何知我要走什么道路!”李长弃眼尾通红,郑重道:
“哪怕康庄大道再繁华,没有你风无疾,也没什么意思。”
一室静寂,桌上古朴的灯盏闪着火光,被雕花窗外吹来的风惹得摇曳不停。
李长弃动了动唇,心里仿佛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翻涌着。
昏暗中,他看见她的鬓发有些乱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欲抬手为她抚平,但风无疾瞥见他的动作,微微侧了下头。
他的手就这样僵在了空中。
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带着几分苦涩开口:“若我偏向你走来呢?”
檐下回荡着嘀嗒,嘀嗒的雨滴声。
“……”
良久的沉默,李长弃苦笑一声,垂下黯淡的眼。
正当他以为自己这个可笑的问题得不到回答,要起身时,一只冰凉的手攀上他的脸颊,用力不大,却拉的他向前倾身几分。
他也随之对上一双含着万般无奈的水眸。
“那你就…真的逃不掉了呀。”
对视之间,他们听到了彼此之间的心跳。
李长弃的眼睛慢慢亮起来,侧头去啄吻她的掌心,闷声道:“我心甘情愿。”
此刻灯盏内的火光,何尝不如同他此刻的心一般动荡呢?
“怎么这么犟?”
“因为是你。”
所以,什么都心甘情愿。
余光却瞥到她袖口内,臂上的长疤,呼吸一滞,旋即愈发汹涌强势地向下去啄吻。
直到吻上那道疤痕,他胸口一阵绞痛,喘不上来气,唇在上面不断蹭着,仿佛这样可以抚平一些疼痛。
被他蹭的有些发痒,风无疾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掩盖不住,便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只道:“你说我身上秘密诸多,你又何尝不是?”
他的动作一顿,缓缓握住她的手腕,用脸颊去蹭她,低垂着眸:“你若想知道……”
“打住,这倒不必。”风无疾失笑,正了正色,又道:“你若有要做的事,就去做吧。”
李长弃抬眼看她,心中惊讶,但并不多,风无疾的聪颖他看在眼里,能猜到几分他的事情并不意外。
“不过,”风无疾话锋陡然一转,手指点在他心口处,又挂上了她标志性地散漫的笑,只不过,这次依旧多了认真:
“想清楚了,从今往后,无论生死,只得由我来给予你。”
言外之意是,不要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刀尖。
她从自己早已如同贫瘠之地的心,分出一丝郑重,承诺,予他,也予自己。
从此,她也多了一份牵挂,不再是只影伶仃,她默许了,纵容了他到她身边来。
李长弃弯了弯唇,同样承诺道:“好,只皈依你。”
他抿抿唇,眼底满是不舍,“那我们…千锦山庄再见。”
吻上她的手心,他轻声道:
“待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