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夜风阴冷,吹起地上的尘土,混着淡淡的血腥气。
风里夹着一声冷哼,让苏铭脸上的惊怒瞬间僵住,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巷口,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位老者。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陈家标志性的深灰色长老服饰,袖口绣着三道银纹,代表着他在陈家的地位——三长老,陈天雄,主管家族刑罚,向来以铁面无私着称,当然,这“无私”更多是建立在维护陈家整体利益的基础上。
三长老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冷冷地剐了苏铭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的威压,让同为筑基期的苏铭都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一头沉睡的猛虎盯上。
筑基中期和浸淫此境数十年的老牌筑基后期,其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苏家的小辈,好大的威风!”
三长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道,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跑到我陈家的地盘上,对我陈家的子弟动手,是谁给你的胆子?”
苏铭脸上的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了大半,尽管心头恼火,但面对陈家长老,尤其是在对方地盘上,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对着三长老拱了拱手,姿态放低了几分,但言语间那股子傲慢却并未完全散去:
“三长老误会了,晚辈只是恰好路过,听闻‘前妹夫’大病初愈,特来探望一番,并无他意。”
他特意加重了“前妹夫”三个字,眼神还挑衅似的瞥向陈玄,其中的讥讽和恶意毫不掩饰。
陈玄依旧站在门内,对苏铭的挑衅恍若未闻,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老狐狸,小狐狸,还有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变数”,这戏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三长老陈天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苏铭这番话看似客气,实则绵里藏针,既点明了陈玄被退婚的糗事,又暗示了只是小辈间的“探望”,将事情往私人恩怨上引,试图淡化擅闯陈家地盘、欺压陈家子弟的性质。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现场。苏铭带来的四个炼气后期护卫,隐隐将陈玄的小院包围。
墙角蜷缩着一个气息奄奄、明显受了重伤的少女;空气中残留着搏斗的痕迹和淡淡的血腥味;更远处黑暗中,似乎还有几道被压制的气息。
显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不止一场冲突。
最让他心头微震的是,目光落在陈玄身上时,那清晰无误的筑基初期气息!
废物陈玄……筑基了?!
陈天雄活了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心头的惊讶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下。
但这无疑让眼前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一个刚刚筑基的旁系子弟,还是那个曾经被苏家退婚、沦为笑柄的陈玄,现在却和苏家嫡系子弟起了冲突。
家族的脸面,个人的前途,潜在的麻烦,诸多念头在三长老脑中飞速转过。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苏家人在陈家的地盘上太过难堪,但也不能让苏家看轻了陈家,以为陈家子弟可以随意揉捏。
尤其,不能让外人看了陈家的笑话。
“哼,”
三长老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苏铭的狡辩,目光转向自己带来的几名家族护卫,沉声下令:
“将那女娃,还有那边几个鬼鬼祟祟的东西,都带回刑堂问话!查清楚来龙去脉!”
“是!”
几名陈家护卫应声而出,动作麻利地将墙角昏迷的少女抬起,又走向黑暗中那几个被苏铭护卫制住、敢怒不敢言的追兵。
先清场,把闲杂人等带走,这是控制事态的第一步。
苏铭见状,眼神闪烁了一下,并未阻止。
带走也好,免得留下把柄。
但他今晚来的主要目的,可不仅仅是羞辱陈玄那么简单。
确认了陈玄筑基的事实,以及那份几乎可以肯定的“奇遇”,让他心中的贪婪犹如野火般疯长。
眼看闲杂人等被带走,巷子里只剩下他们几方核心人物,苏铭再次将矛头对准了陈玄,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和不怀好意:
“三长老,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不过,我倒是听说,陈玄贤弟最近似乎脱胎换骨,连陈峰的弟弟陈浩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他踱步上前,筑基中期的气势再次隐隐散发,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玄,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
“真是可喜可贺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就在此‘切磋’两招如何?也好让做兄长的我,看看贤弟如今究竟长了多少本事。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嘛,免得外人说我苏家退婚之后,还对贤弟念念不忘,哈哈!”
这番话,看似是玩笑般的切磋邀请,实则包藏祸心!他就是要借着“切磋”的名义,当着陈家长老的面,试探陈玄的底细,最好能逼出他那“奇遇”的蛛丝马迹。
甚至,若有机会,他不介意“失手”废掉陈玄!一个可能威胁到苏家颜面,并且身怀异宝的废物,还是彻底消失比较好。
三长老陈天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苏铭这小子,当真是得寸进尺!但他也不好直接驳斥,毕竟苏铭摆出的是小辈间“切磋”的姿态,又是苏家嫡系,直接强硬阻止,反而显得陈家怕了,或者陈玄心虚。
他将目光投向陈玄,想看看这个刚刚给他带来“惊喜”的子弟,会如何应对。
陈玄心中冷笑,切磋?怕是想直接下死手吧。
筑基初期对筑基中期,硬拼绝对讨不到好,而且底牌也会过早暴露。
苏铭这激将法虽然拙劣,但却抓住了眼下的局面。
不过,想逼我动手?你也配?
陈玄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为难”,对着三长老深深一揖,语气带着几分“底气不足”:
“长老明鉴,苏公子抬爱,晚辈愧不敢当。只是晚辈侥幸突破筑基不过数日,气息虚浮,根基未稳,此刻实在不宜与苏公子这等天骄动手。万一……万一失手伤了苏公子,晚辈万死莫赎;若是被苏公子不小心伤到,恐怕也会耽误了日后的修行。”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捧了苏铭一句“天骄”,又点明了自己“根基不稳”,更暗示了动手的两种后果——要么你苏铭丢脸,要么我陈玄吃亏,怎么看都不合适。
三长老听着,眉头稍稍舒展。
这小子,倒还有几分急智,懂得示弱避险,也懂得给他这个长老台阶下。
苏铭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他没想到陈玄居然如此“不要脸”,直接承认自己不行?这跟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他本以为陈玄骤然得势,必然心高气傲,稍一激将就会热血上头应战,届时他便可名正言顺地出手。
“呵,不敢就是不敢,何必找诸多借口?”
苏铭嗤笑一声,语气更加刻薄:
“看来这筑基,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就在苏铭准备继续施压,逼迫陈玄不得不应战时,陈玄却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苏铭,语气也变得不卑不亢:
“苏公子教训的是,晚辈如今修为浅薄,确实不敢与公子争锋。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听闻三月之后,便是天风城苏家十年一度的‘百宝会’?届时四方俊杰云集,热闹非凡。晚辈不才,也想去见识一番。到那时,晚辈定当亲自登门苏府,向苏公子好好讨教一二!也顺便拜访一下苏家主,还有,问候一下嫣然堂妹,别来无恙。”
陈玄这话一出口,巷子里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三长老陈天雄猛地看向陈玄,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这小子……疯了?他刚才说什么?三个月后,去天风城苏家,挑战苏铭?!还要拜访苏家主和苏嫣然?!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简直是狂妄到没边!
苏铭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足足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哈哈哈哈!”
他指着陈玄,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三个月?去我苏家挑战我?还要拜访家主和嫣然?陈玄啊陈玄,你莫不是被退婚刺激得失心疯了吧?”
他身后的护卫们也是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看着陈玄,强忍着笑意。
一个刚刚筑基初期,还是靠着狗屎运突破的废物,居然敢扬言三个月后去苏家挑战筑基中期的嫡系天才?这不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屎)吗?
“好!我等你!”
苏铭笑够了,脸上带着极度的轻蔑和残忍;
“三个月后的百宝会,我苏铭就在天风城苏家等你!希望到时候,你这个‘前妹夫’,可别吓得不敢来了!否则,我不介意亲自去青阳城‘请’你!”
在他看来,陈玄这番话不过是缓兵之计,是想用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约定来拖延时间,避免眼前的难堪。
三个月?就算他再有什么奇遇,难道还能从筑基初期蹦到能抗衡他筑基中期的地步?简直是痴人说梦!到时候,陈玄若是不敢去,只会沦为更大的笑柄;若是真去了,那就是自取其辱,正好让他当着整个天风城修士的面,将这个废物彻底踩在脚下!
苏铭心中畅快无比,似乎已经看到了三个月后陈玄跪地求饶的场景。
他不再停留,带着满脸的嘲讽和一丝阴狠,冲三长老随意拱了拱手:
“三长老,既然贤弟有此‘雄心壮志’,那晚辈就拭目以待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带着护卫,大笑着扬长而去,那笑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充满了不屑和笃定。
三长老陈天雄看着苏铭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依旧平静如水的陈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疑惑,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隐隐的期待?
这小子,是真的疯了,还是另有倚仗?
“你好自为之。”
最终,三长老只是深深地看了陈玄一眼,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也转身带着护卫离开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比如审问那个女娃和追兵,查清今晚事情的始末。
至于陈玄和苏家的恩怨,以及那三个月之约,暂时还轮不到他过多操心。
很快,喧闹的小院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陈玄一人,以及门外冰冷的夜风。
陈玄缓缓关上院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了一眼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苏铭?苏家?天风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的太极混元气劲,以及丹田内那朵缓缓旋转、散发着幽暗吞噬之意的混沌黑莲。
“三个月……”
陈玄轻声自语,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和退缩,只有如同深渊般幽邃的冷静和疯狂燃烧的战意。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