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鼎门的青铜檐角还凝着未化的晨露,五百玄甲军的马蹄已在天街踏起细尘。李琰手中龙渊剑的剑穗垂在鞍前,暗红穗子随战马颠簸轻摆,恍惚间竟与三年前玄武门之变时染血的战袍一个颜色。上官婉儿的青鸾马车停在朱雀街第三棵槐树下,车帘掀开半角,露出她腕间朱砂胎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是昨夜观星时被浑天仪蓝光映染的痕迹。
\"将军,地听瓮有动静。\"前军都尉捧着青铜听筒单膝跪地,听筒表面的八卦纹路还带着地底寒气。三百工兵早已将洛阳宫城划分为九宫格,此刻正沿着西南角太极殿基址排列,铜制听筒贴地的声响如一片细碎的蝉鸣。上官婉儿踩着木屐跨过青砖,绣着璇玑图的裙摆扫过地面时,某块方砖突然发出沉郁的闷响,如同古琴第七弦被重按的尾音。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她指尖在砖面叩出九宫方位,玄甲军刀柄上的兽首纹章突然与砖缝里的刻痕重合,\"方位在坤,深度三丈七尺。\"话音未落,八名力士已挥起洛阳铲,夯土层下传来金属摩擦的蜂鸣,整块地坪如被掀开的棋盘,青铜阶梯带着腐叶般的古旧气息扑面而来。阶面阴刻的星图正在吸收晨光,二十八宿的位置竟与三日前司天台呈给李琰的浑天仪拓本分毫不差,每道刻痕里都嵌着细碎的萤石,在晨曦中泛着冷冽的蓝光。
地宫正殿的石门是被龙渊剑劈开的。门轴转动时带出的气流扑灭了前军火把,却让墙壁上的鲛人膏灯逐一亮起,幽蓝火光中,九重玉阶上的鎏金龙椅如同浮在深海的珊瑚礁。端坐在龙椅上的人穿着贞观年间的明黄朝服,腰间玉带的十三环蹀躞带饰与《贞观政要》中记载的太宗常服分毫不差,可手中握着的螭龙玉圭,分明是隋炀帝随葬品的形制。慕容雪的银枪尖已经抵住对方咽喉,却见那人抬手露出掌心——那枚刻着\"长命百岁\"的金锁,正是李琰周岁时被乳母绣在襁褓上的物件,锁扣处还留着他幼时出牙时啃咬的齿印。
\"殿下可还记得,武德四年冬月,您在太极宫后苑摔碎的那只琉璃盏?\"那人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每字出口都带起龙椅扶手上的鎏金剥落,\"乳母怕您受罚,替您顶了罪,后来被发卖去了岭南——她临终前托人带给我的,就是这个。\"金锁在鲛人膏灯下泛着温润光泽,李琰握剑的手突然收紧,记忆中乳母鬓角的白发与眼前人的面容诡异地重叠。
青铜交鸣打断了凝滞的空气。十二具青铜人傀从殿顶藻井破木而出,陌刀劈下时带起的气浪将前排玄甲军的护心镜震出凹痕。这些高九尺的甲胄人型关节处泛着水银般的流光,挥刀招式竟全是玄甲军秘传的\"七曜破阵式\",刀刃相击时,火星溅在人傀颈间,露出底下刻着的\"宇文恺造\"篆文。上官婉儿突然将算筹甩向地面,十九枚竹筹落地的方位竟暗合《兰亭序》的笔势走向,当第三枚算筹点中\"流觞\"二字的笔锋处,人傀的刀势突然一顿,胸甲上的星图纹路与地面砖缝连成一体。
\"当年兰亭雅集,右军将军磨墨时用的是宇文家的松烟墨。\"她指尖在砖面疾走,算筹敲击出《广陵散》的节奏,\"每道笔画都是机关暗语,第三十七折笔对应天枢星位——破!\"李琰的龙渊剑已顺着她标出的方位刺入人傀肩胛,青铜外壳应声炸裂,露出内部齿轮咬合的精巧机括,某片齿轮上还刻着半枚宇文氏家纹。
潼关驿站的马厩里,阿黛尔正在啃咬自己的指甲。波斯商人献给她的昆仑冰魄此刻躺在干草堆里,拳头大的冰晶表面浮着细密的裂纹,如同她手臂上蔓延的青鳞。三日前在陇右道,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血滴入篝火时,火苗竟变成了诡异的靛蓝色,随行巫医的瞳孔瞬间收缩:\"这是鲛人上古血脉,唯有杨氏皇族的心头血能压制...\"话音未落,马厩顶棚传来瓦片碎裂声,三十七道黑影破入时带起的腥风,正是她在突厥汗帐闻过的碧磷蛇毒气息。
冰魄在她掌心突然爆发出强光。七弦琴的丝弦不知何时缠上她的手腕,当第一根琴弦割破掌心,冰晶竟如活物般顺着血迹游走,在她指尖凝结成细小的冰锥。突厥狼卫的弯刀已到眼前,刀刃上的荧绿毒液在月光下泛着磷火,却见阿黛尔突然露出微笑,锁骨处的青鳞正在剥落,底下皮肤透出的淡金纹路,竟与武媚娘当年赐给王皇后的鸩酒酒盏上的凤纹一模一样。
\"破阵乐第三段,角音起。\"她的琴音混着血滴敲击冰魄,万千冰锥应声而起,将冲在最前的狼卫钉在梁柱上,冰锥入木三寸,却未流一滴血——狼卫胸口的狼头刺青正在被冰层吞噬,渐渐显露出底下的宇文氏家纹。慕容雪的银枪就是此刻破窗而入的,枪尖挑飞最后一名狼卫的同时,她看见阿黛尔蜷缩在地,裸露的肩背上,那道凤纹印记正像活物般蠕动,渐渐与她腕间的鲛人鳞片融合。
司天监的浑天仪在子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袁客师跪在观星台上,手中浑天铜仪的三辰仪突然卡住,太微垣的星位竟偏移了三度,紫微星更是被一片朦胧的紫气笼罩。\"女主昌,双日同辉...\"他颤抖的手指划过《乙巳占》残页,墨迹未干的批注上写着\"武代李兴\",突然听见宫外传来巨响,三百颗陨石拖着长尾划过夜空,坠地之处腾起的火光,恰好是河东、剑南两道的粮仓方位。当第八封八百里加急送入地宫时,李琰手中的半块虎符正在发烫——密报上说,十二名持完整虎符的\"李琰\"已兵临蒲州城下,玄甲军军旗上的飞虎纹,竟变成了宇文氏的狼头徽。
地宫深处的青铜日晷在滴水声中转动。李琰的龙渊剑刚触到晷心,晷针阴影突然指向正北,玄武门的方位。石墙上浮现出的天策府名录泛着血光,每个名字都被朱笔圈住,最新的\"薛讷\"二字墨迹未干,仿佛是刚刚用鲜血写成。上官婉儿突然剧烈咳嗽,手中罗盘的天池水竟在沸腾,二十四山向的玉片逐一崩裂,最后拼成的四字让她瞳孔骤缩——那是武媚娘临朝时专用的飞白体,笔势间暗藏的,正是当年感业寺井水干涸前浮现的谶语。
搬运杨妃冰棺的队伍在暴雨中摔碎了第三具棺椁。当李琰劈开冰层,棺中女子面容竟与武媚娘有七分相似,更骇人的是夹层中露出的羊皮血诏,隋炀帝的御笔在雷光中格外刺眼:\"唐公李渊,朕与独孤皇后所出也...\"后半句被朱笔涂得面目全非,却在墨痕渗透处显出\"宇文氏谋逆\"的批语。慕容雪的银枪挑开棺底暗格时,宇文恺的手札飘落雨中,泛黄的纸页上,\"开皇十八年冬,以陈朝公主之子换李渊乳母子\"的字迹被雨水晕开,露出底下的朱砂批注:\"此子眉间朱砂,与朕女婉儿同印\"。
龙城的玄武岩密室内,三百张人皮面具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最新完成的那一张放在檀木架上,眉梢的朱砂痣恰与上官婉儿昨日被剑气划伤的位置重合。机关屏风转动时带起的阴风熄灭了三盏烛灯,当李琰的龙渊剑抵住老者咽喉,对方展开的《宇文氏族谱》上,杨妃的生年月下赫然写着\"陈朝宁远公主之女\",而李琰的生辰八字旁,用蝇头小楷记着:\"隋开皇十九年,独孤皇后双生次子,眉间朱砂为记\"。
\"当年在晋阳宫,您咬掉了我的耳朵。\"老者撕开衣襟,胸口狼头刺青的左耳处,缺角的形状竟与李琰儿时玩耍时弄伤的乳牙完全吻合,\"您母亲临终前托我照看您,可知道她为什么总戴着面纱?她怕您看见她颈间的鲛人鳞,就像怕您知道自己流着隋朝皇族的血——\"
黎明的号角是与犀角哨声同时响起的。当十二个\"李琰\"在神策军点将台列阵,真正的李琰站在帅旗之下,手中薛讷遗留的犀角哨还带着体温。三万玄甲军同时掀开面甲的瞬间,月光照亮他们额角的\"诛伪\"刺青,那是天策府死士独有的印记。上官婉儿在了望塔转动璇玑仪,二十八架霹雳车的炮口对准天空,磁石炮弹划破晨雾时,十二具人傀的青铜外壳突然发出蜂鸣,彼此吸附的瞬间,露出胸腔内刻着的\"宇文\"二字。
慕容雪的银枪在敌阵中划出银弧。她记得三年前在玉门关,薛讷将军曾教她专刺突厥骑兵的喉结,此刻却对着人傀的颈椎第三节狠刺——那里有宇文恺机关图上标注的\"天枢穴\"。阿黛尔的琴音混着昆仑冰魄的寒光笼罩城头,冰雾掠过之处,宇文氏私军的盔甲上结出冰晶,转眼间便成了琥珀般的冰雕。当李琰的龙渊剑贯穿最后一具人傀,剑锋挑开的假面下,那张被火烧毁的面容,正是感业寺大火中消失的宦官首领,他咽喉处的喉结,分明是机械齿轮的转动声。
硝烟散后,洛阳城南的麦田里突兀地立着一座无字碑。上官婉儿的指尖在碑面划过,鲛人血滴之处渐渐浮现刻痕,开皇十九年的字迹在晨露中显形时,李琰看见\"独孤皇后诞双生子\"的记载旁,用朱砂画着两个相连的星象——正是司天台昨夜观测到的\"双龙夺珠\"。当他的剑劈碎碑身,内里青铜柱上的宇文恺印鉴闪着冷光,柱底暗格中的玉雕婴孩眉目清晰,眉间一点朱砂,竟与上官婉儿腕间胎记分毫不差。
司天监的急报是在辰时三刻送达的。袁客师的奏报上,紫微星旁的伴星已化作两道流光,正以玄武门为中心相互缠绕。李琰望着宫城方向升起的黑烟,龙渊剑上的血珠滴在阶砖,恰好填补了日间发现的星图缺角——那是他从未注意过的,属于\"武\"字的笔划。上官婉儿的马车正在返回的路上,车帘内传来算筹落地的声响,十九枚竹筹排成的卦象,正是《周易》第四十六卦\"地风升\",卦辞处,不知何时被人用朱砂添了句:“天后临朝,日月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