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刘贤富走了过来,说道:“嘉航,别人送来的祭品,你要一一记清楚,以后,人家有白事了,你得要还回去,礼尚往来!”
白事主要指与死亡相关的丧葬仪式及相关事务。在中国文化中,白色常常与哀悼、肃穆联系在一起,所以丧葬之事被称为白事。红事代表喜庆、吉祥的事情,主要是指婚庆等欢乐的庆典活动。红色在中国文化中象征着喜庆、热情、幸福,所以这类喜庆之事被称为红事。
说完,刘贤富转身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朝着村里的退休老师李老师走去。
李老师六十三岁了,退休已经两年了,鼻梁上挎着一副老花镜,以前是村小学的教师,一直教的是语文,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
刘贤富走到李老师身边,给他递了一支烟,说道:“李老师,麻烦您个事儿。葬礼这几天,客人送来的祭品得有个记录,以后好还人情,您老的字写得好,这个事情就拜托给你了,没问题吧?”
李老师一听,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他连忙接过烟,笑着说道:“哎呀,贤富你这说的什么话!这点事儿算啥,我肯定办好!”心里却暗自得意:“我正愁没地儿展示这一手字呢,你这可算是给我机会啦!” 说着,兴奋地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烟。
李老师把烟别在耳朵上,走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桌子前。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笔记本、一支中性笔。他先仔细地抚平笔记本的褶皱,坐了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腰板。
“李老师,先把马老板他们送来的祭品记上吧!”刘贤富站在花圈的旁边,朝李老师喊道,李老师答应了一声,起身去查看了一遍刚放好的祭品,然后在本子上记录着:马玉琴、马老板:花圈一个、花篮一个、火炮一柄。这里的火炮其实就是鞭炮,火炮是本地的地方方言。
陈嘉航走了过去,看了李老师记录的内容,只见字迹工整有力,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物品名称都写得规规矩矩,一撇一捺都透着认真劲儿。
见完了这一切,马玉琴这才走到陈嘉航的身边,说道:“嘉航,领我去看看叔叔吧!”
陈嘉航点了点头,说道:“跟我来吧!”
陈嘉航领着马玉琴来到灵堂前,那里早已经放了两个枕头,当作跪拜的蒲团,旁边则放了一口敞口的铁锅,权当烧纸的火盆,一旁放了厚厚的一踏纸钱。
马玉琴神情肃穆,缓缓走上前,轻轻撩了撩大衣的下摆,便双膝跪地。她先是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微微闭眼,随后,她恭恭敬敬地俯下身,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后,马玉琴站起身,走到铁锅前,缓缓蹲下,拿起一沓纸钱,轻轻撕开,一张一张地放入燃烧的火盆中。火苗随着纸钱的投入,“呼呼” 地往上蹿,映红了她的脸庞。看着纸钱在火焰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陈嘉航和陈嘉琪走到马玉琴身后,一同跪在另一个枕头上进行回礼。陈嘉航看着马玉琴的后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越发觉得马玉琴的到来,给自己在这悲伤的时刻带来了莫大的慰藉。
陈嘉琪则学着哥哥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她年纪虽小,但也能感受到此刻氛围的庄重。
做完了这样一切,马玉琴才起身,走出了灵堂,马老板见马玉琴从灵堂出来了,他才走进灵堂,来到陈大庚的棺木前,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在地上奠了几滴酒,然后嘴对着瓶口,喝了几口,便走出了灵堂。
李明达说今晚就开始起经了,陈嘉航得找刘贤富落实好香灯师,“起经”是地方的叫法,也就是开始给亡人念经了,香灯师是字面意思就是负责负责燃香和点灯的专门人员,一般在灵堂里,除了负责灯火不灭之外,在绕棺的时候,给孝子发放燃烧着的香。
陈嘉航找到刘贤富,他正和几个人在斗地主输钱,陈嘉航只得在一旁等着,待刘贤富一局牌结束后,陈嘉航给他递了一支烟,说道:“二舅,李先生说今晚就要起经了,我们得做好准备工作了!”
刘贤富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旁边一个人说道:“你来接我打吧!”那个人在旁边看了好久,连忙向刘贤富道谢,迫不及待的坐了下去,接着斗地主。
刘贤富回头对陈嘉航说道:“嘉航,我们到外面去说!”说完朝外走去,陈嘉航连忙跟了上去。
刘贤富点燃了手中的烟,吸了一口,对陈嘉航说道:“嘉航,今晚就要起经,我们得先派人去把李先生和他的锣鼓家什先接来!”这里的锣鼓家什指的是道士先生念经用的打击乐器。
陈嘉航连忙笑着说道:“这个当然,要麻烦二舅派个合适的人选去做这件事!”
刘贤富说道:“李明达他们一共有五个人,但是,不集中在一个地方,要逐一去接,这样吧,我开我的车去接来!”刘贤富平时在城乡结合的地方跑车拉客,他的车是一辆七座的面包车,完全能胜任这件事。
陈嘉航连忙道谢,刘贤富接着说道:“至于灵堂里的两个香灯师,那简单,咱们这里一直都是小灰灰和张财力二人在做,到时候叫他们二人做就可以了!”
刘贤富安排得头头是道,陈嘉航不由心里佩服,二舅不愧是老管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落实下来之后,刘贤富对陈嘉航说道:“为了表示诚意,嘉航,你和我一起去把先生和他们的锣鼓家什接来吧!”
陈嘉航问道:“这次需不需要带点东西(礼物)?”
刘贤富说道:“礼物上次已经给他们掌堂先生李明达送过了,这一次直接去接就可以了,不用再送东西了!”
说罢,二人一同朝着刘贤富的面包车走去。夜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慢慢消散,村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给这原本就带着几分肃穆氛围的夜晚更添了一丝寂静。
刘贤富打开车门,地发动车子,车尾冒出一股浓烟,面包车的大灯 “唰” 地亮了起来,照亮了前方的小路。陈嘉航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心里默默想着今晚起经的诸多事宜,既期待仪式能够顺利进行,又有些紧张,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车子缓缓驶出村子,路上颠簸起伏,陈嘉航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和田野,不禁陷入了沉思。刘贤富一边开车,一边和陈嘉航闲聊着。
他们按照李明达之前告知的地址,先来到了一位团队成员的住处。那是一座略显陈旧的小平房,院子里养着几只鸡,此刻正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一旁拴了一条灰色皮毛的狗,见到停在门前的面包,“汪汪”的叫了起来,一蹦老高,像猴子一样,后腿站立,前腿抬了起来。
刘贤富按了按喇叭,“嘀嘀” 几声,那灰狗连连往后退去,不敢再叫,躲在角落里。“呜呜”的哀鸣。
此时,屋里透出一丝光亮,门 “吱呀” 一声开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走了出来,嘴巴挺大,让人看了一眼就容易记住的那种人,他肩上扛着一套锣鼓家什,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里面想必装着念经用的经文之类的物品。
刘贤富摇下车窗,喊道:“李志勤!” 那男人笑着点点头,陈嘉航连忙从副座上下来,从男人的手里接过家伙时,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包车的后座,然后把副驾驶的位置让给了李志勤。
李志勤上了车,和陈嘉航、刘贤富打了招呼。陈嘉航掏出烟来,给二人一人上了一支。
面包车发动起来,继续赶往下一个地方。下一处是在一个稍微偏远的山脚下,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路上坑洼较大,车子开始颠簸起来,陈嘉航紧紧抓着扶手,生怕被甩了出去。
到了目的地,这次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师父(这里的师父是对做道士先生职业的人的一种统称,其实他们这群人的师父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堂师李明达),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铄。他带着一个箱子,里面装了各种法器。
陈嘉航赶忙下车,帮助那人把箱子搬到车上。这位师父上车后,从兜里掏出一些糖果递给陈嘉航,笑着说:“小伙子,吃颗糖,心里就会甜起来。” 陈嘉航感激地接过糖果,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陈嘉航抽出一支烟,递给这位师父,师父摆摆手说道:“吃糖,就不抽烟了,不然糖就不甜了!”车上几人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就这样,他们一家一家地去接人,每接到一位,车上的气氛就热闹一分。等把李明达和他的团队成员都接上后,面包车的后座已经被塞满满,各种锣鼓家什、法器堆在一起,大家一路上说着笑话,倒不像是去办丧事,更像是一场热闹的出行。
车子朝着村子的方向驶去,月光洒在路面上,泛出银色的光芒。陈嘉航看着满车的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想着一切都还算顺利,希望今晚的起经仪式能够圆满完成。
灵堂里,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与微风中晃荡,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香烛气息,混合着夜晚的凉意,让整个氛围愈发凝重。李明达带着团队成员迅速在灵堂前各就各位,开始为起法事做最后的准备,摆放好各种法器。
李明达站在四方桌前,双目微闭,开始念了起来,双手在身前缓缓舞动,似乎在与天地沟通。接着,在李明达众弟子的配合下,法器开始有节奏的敲打了起来,仿佛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开始了。
香灯师小灰灰和张财力则忙着在灵堂四周布置香烛。小灰灰手里拿着防风打火机,小心翼翼地将灵堂四角及棺木周围的蜡烛逐一点燃,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的脸上。
张财力提着装满菜油的油壶,弯着腰,仔细地给每一盏油灯添油,确保灯火不会在仪式中熄灭,每添完一盏灯,他都会直起身来,轻轻吹去落在灯盏旁的灰尘。
待香烛全部点亮,灵堂内被暖黄色的光笼罩,仿佛在为即将开始的法事营造出一片神秘而庄重的空间。李明达睁开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开始念了起来:““道言:尔时,元始天尊告诸天众曰:乃往过去无量恒河沙劫,有佛出世,号曰‘无量寿佛’,又号‘无量光佛’、‘无边光佛’、‘无碍光佛’、‘无对光佛’、‘炎王光佛’、‘清净光佛’、‘欢喜光佛’、‘智慧光佛’、‘不断光佛’、‘难思光佛’、‘无称光佛’、‘超日月光佛’。彼佛光明,照于东方恒河沙等世界,亦照西方恒河沙等世界,亦照南方恒河沙等世界,亦照北方恒河沙等世界,亦照下方恒河沙等世界,亦照上方恒河沙等世界。”
李明达念毕,法器的节奏如刚才一般敲打了起来,两遍之后,李明达接着再念:“十方世界,悉皆照耀。其中众生,闻佛名者,自然皆生念佛之心;见佛身者,自然皆生敬佛之意。是故彼佛,名无量寿佛。”
法器以相同的节奏再次敲打起来,李明达和众弟子一起大声唱了起来:“次有佛出世,号曰‘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彼长八十万亿那由他由旬,身紫金色,顶有肉髻,项有圆光,面如满月,眉间毫相,白玉为毫,长一丈五尺,莹净明彻,不可具见。眉间毫相,流出八万四千种光明,普照三千大千世界,一切众生,遇斯光者,皆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故彼佛,名观世音菩萨。
次有佛出世,号曰‘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摩诃迦叶尊者’。彼尊者身相端严,如阎浮檀金色,光照十方世界。是故彼佛,名摩诃迦叶尊者。”
此时,灵堂里已经挤满了人,众人身上的味道,混合着香蜡纸烛燃烧发出的味道,令人闻着怪怪的,这是法事灵堂特有的味道。
李明达和众弟子旁边,围了很多的人,大家都神情专注的看着这场法事。李明达站在众人中央,手里拿着一把鼓槌,随着经文的节奏,在空中快速地指点,带起一道道残影。
在李明达身旁,一位弟子手持铜锣,微微侧身,双脚分开站稳,双手紧紧握住锣槌。当李明达念到特定的经文段落时,他高高举起锣槌,在空中停顿片刻,蓄势待发。紧接着,锣槌猛地落下,重重地击打在铜锣上,“哐 ——” 一声巨响,瞬间响彻灵堂,声音悠长而洪亮,震得人们的耳膜嗡嗡作响,声音穿透了夜色,传向远方。
另一位弟子则负责敲钹,他双手各持一片钹,将钹举在胸前。随着仪式的推进,他开始有节奏地将两片钹相互撞击。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清脆而尖锐的 “锵锵” 声,这声音在锣声的间隙中响起,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火花,与锣声相互呼应,交织出一种独特而庄重的韵律。
旁边一位弟子坐在凳子上,专注地敲着木鱼。他的右手稳稳地拿着木鱼槌,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木鱼,发出 “笃笃笃” 的声音。声音沉稳而有规律,如同心跳一般,为整个法事奠定了坚实的节奏基础。
法器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而激昂,时而舒缓。激昂时,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让人感受到一种庄严肃穆的力量;舒缓时,又似潺潺流水,安抚着人们悲痛的心灵。围在一旁观看的众人,沉浸在这奇妙的声音世界里,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他们的目光随着李明达和众弟子的动作而移动,心中充满了敬畏和对逝者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