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光门,淡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决绝。
只要还有黑暗窥伺宗门,只要还有邪恶企图危害苍生,这柄玉箫的冰刃,就永远不会停歇。
而那段与谢春素的过往,也将永远成为他心底最深的伤痛与执念。
——
妖潮平定后,往昔猖獗的妖族死的死、逃的逃,即便有零星残部在秘境苟延残喘,也再难掀起惊涛骇浪。
洛愁鬓收起箫,玄色衣袍被山风掀起猎猎衣角,沾血的指腹随意擦过玄狐扇,将暗红血渍抹成一道蜿蜒的痕。
他望着天际翻涌的铅云,眉头却始终未展。
如今妖族隐患已除,他心中仍压着一块巨石——离青殷尚未归宗。
作为向寒鸯说的‘可以托付之人’洛愁鬓提起了几分关注。
但这反常的失联,反倒让他不自觉地摩挲戒指。
那是自己入门时向寒鸯亲手所赠。
他知道还有另一半,只是,这另一半到现在他都未曾见过。
暗夜里盘旋的鸦群掠过头顶,洛愁鬓望着山道尽头。
——
氧岭的鹿皮靴底缓缓碾过满地细碎的星砂,沙沙声响如古老的歌谣,在寂静秘境里悠悠荡开,惊起几缕沉睡的流光,宛如被唤醒的萤火,在虚空中飘忽闪烁。
穹顶垂落的千年钟乳泛着温润光晕,仿若凝固的时光之泪,沉淀着无数岁月的沧桑。
那些凝结着上古灵气的石幔间,青芒幽幽流转,似是无数被封印的魂魄在低吟,诉说着被岁月掩埋的往事,每一道光芒的明灭,都仿佛在重现一段尘封的历史。
氧岭的鹿皮靴碾过星砂的声响渐渐微弱,秘境深处,穹顶垂落的钟乳石如同凝固的星河,在青芒笼罩下泛着温润的幽光。
当他的目光触及岩壁,整个人忽然僵在原地——壁画之上,神鸟舒展的羽翼几乎遮蔽了整片岩壁,羽毛间流转着上古符文的微光,宛如天幕倾落人间。
它口中衔着的玉珠悬浮半空,散发着神秘而诱人的光芒,光晕所及之处,连空气都泛起涟漪。
与之对峙的持剑修士立于云海之上,衣袂猎猎作响,剑锋直指苍穹,眼中闪烁着决绝与悲壮。
那画面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冲破岩壁,重现三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足以改写天地格局的惨烈大战。
无论是神鸟羽翼的纹理,还是修士剑穗的飘动,甚至是二者周身翻涌的灵气漩涡,都与史书记载如出一辙,连人物的神态与动作都像是被时光精心复刻。
每一道线条都蕴含着磅礴剑意,每一抹色彩都浸透了鲜血与汗水,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与悲壮。
氧岭缓步上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带着几分朝圣般的小心翼翼,轻轻抚过壁画剥落处。
岁月的侵蚀在岩壁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剥落的颜料下露出灰白的底色,像是时光无情啃噬留下的伤痕,又如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承载着千百年的风霜。
指尖触及裂痕的瞬间,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场大战的余威,以及那些消逝的生命留下的遗憾。
一声叹息,裹挟着无尽的感慨,从他喉间缓缓逸出。这叹息里有对往昔英雄的追思,有对岁月无情的怅惘,更有对命运无常的唏嘘。
气流拂过悬在廊下的青铜风铃,清脆的声响中夹杂着一丝寂寥,震颤的余韵袅袅,在空旷而寂静的秘境中久久不散,仿佛是对那段波澜壮阔历史的不舍与追忆。
氧岭闭上眼,任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被尘封的往事,此刻都随着这声叹息与风铃的回响,重新浮现在眼前。
作为秘境之主,氧岭常觉自己不过是向寒鸳的姐姐亲手栽种在灵壤里的一株仙草。
千年前那场润物无声的培育,将他的灵根深植于秘境的每一寸土地。
从懵懂的草芽初绽,到化形时的第一缕灵识觉醒,向寒鸳以千年灵泉浇灌、用毕生修为滋养,将守护秘境的使命化作烙印,深深镌刻进他的神魂。
虽然他是灵气化成的。
他的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暗合着向寒鸳所传授的独特韵律;举手投足间,不自觉地复刻着那人的神韵,仿佛是她生命的延续,又像是被烙上了永不褪色的专属印记。
这片悬浮着星辉尘的秘境,于他而言是温柔的襁褓,也是无形的樊笼。
晨雾中凝结的露珠,是他每日汲取的灵气;穹顶垂落的钟乳石,见证着他岁岁年年的守望。
向寒鸳留下的每一处禁制、每一道符文,都如同细密的丝线,将他的命数牢牢系在这片神秘之地。
当他独自漫步在星辉铺就的小径,指尖拂过被岁月打磨光滑的石壁时,总能恍惚间看见那人白衣胜雪的身影,听见她温柔又坚定的教诲。
还有向寒鸯那个如师如父的存在,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剥离的部分。
“氧岭——”
空灵的呼唤穿透层层叠叠的钟乳石林,裹挟着若有若无的玉磬之音,如同一把精巧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时光的枷锁。
正在凝视壁画裂痕的氧岭浑身一震,指尖僵在半空。
转身的刹那,赤红色广袖如燃烧的火焰般划破静谧,扫过墙角堆积的星辉尘,激起千层金浪。
那些细碎的星尘在空中翻涌、盘旋,如同被惊醒的流萤,在静谧的空间里划出一道绚丽的弧光,转瞬又消散在泛着幽蓝的石幔间,只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璀璨,如同他此刻激荡难平的心绪。
当氧岭的目光穿透氤氲的星芒,触及来人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
离青殷踏着悬浮的星砂徐徐走来,每一步落下都似拨动无形的琴弦,震起的细碎光点如破碎的银河簌簌坠落。
少年周身萦绕的金芒并非静态的光晕,而是如同流动的熔金,又似将初升朝阳碾碎揉进衣袂,在月白色衣袍上流淌出液态的璀璨。
原本清隽的眉目被镀上一层神性辉光,连随风轻扬的发丝都在光晕中若隐若现,宛如被晨曦浸透的蛛丝,闪烁着超凡脱俗的光泽。
更令氧岭心惊的是,少年看似随意的步伐,竟暗合着天道运转的隐秘韵律。
他每一次落脚,周遭的灵气便如百川归海般自动汇聚,在足下形成流转的漩涡,那些蕴含着秘境本源力量的星砂,竟主动在他身前铺就光路。
这异象绝非寻常修士所能引发,唯有得到秘境核心‘天机玉髓’认可的天命之人,方能引得天地灵气如此臣服。
那独属于玉髓的认可气息扑面而来,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击着氧岭的灵台,让他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翻涌。
数年前,洛愁鬓白衣染血,在试炼台前枯坐七日七夜。
他目睹那人灵力透支到经脉寸断,指尖在青石板上抓出深深的血痕,鲜血混着碎石粉末蜿蜒而下,却始终未能叩开玉髓的大门。
可眼前的少年,周身散发的气息纯净而磅礴,竟比他这个守护秘境数百年的主人还要纯正几分,仿佛整个秘境的本源之力都在为其欢呼。
氧岭望着少年周身流转的金芒,恍惚间觉得这光芒太过刺眼。
那不仅是力量的象征,更是命运无常的嘲讽。
谁能想到,曾经遥不可及的机缘,如今竟如此轻易地落在了一个少年身上,而那些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却只能在岁月中渐渐被遗忘。
此刻立于秘境核心的离青殷,宛如被天道亲手雕琢的璞玉,周身流转的金芒似星河倾泻,璀璨得令氧岭不得不微眯起眼。
那光芒中裹挟着天机玉髓特有的韵律,每一道光晕流转都暗合天地至理,连他这个浸淫秘境八百余年、熟知每一寸灵气脉络的守灵人,都觉得刺目灼心。
记忆里,唯有向寒鸯全盛时执掌秘境的威压,能让他产生这般自惭形秽之感。
而如今这份震慑神魂的力量,竟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晚辈身上迸发,恍若新生旭日碾碎了百年寒夜。
“看来是接受恩赐了啊。”
氧岭喉间滚动着铁锈味的叹息,沙哑的嗓音像是被砂纸反复磋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侵蚀的裂痕。
他下意识摩挲着腰间鎏金令牌,那是向寒鸯亲手所授的秘境信物,冰凉的纹路此刻在掌心烙出密密麻麻的刺痛,仿佛要将记忆里封存的往事悉数唤醒。
金属特有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抵不过心口翻涌的热浪。
恍惚间,时光的界限开始模糊——向寒鸳苍白如纸的面容与离青殷被金光笼罩的轮廓诡异地重叠。
几百年前那场献祭的画面在眼前炸开。
暗红血珠顺着她额角滚落,坠入玉髓池的瞬间,澄澈的池水泛起层层涟漪,宛如绽放的红梅。
她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既有完成使命的释然,又藏着难以言说的不舍,那抹复杂的眸光,竟与此刻离青殷周身流转的光芒完美契合。
氧岭突然意识到,原来少年周身的金芒里,竟交织着向寒鸳消散前最后的执念,仿若跨越时空的预言终于成真。
离青殷似是察觉到对方的怔忪,垂眸行了个标准的晚辈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