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县衙后宅。
薛神医捻着一粒黑漆漆的丹药,极为小心地探入老夫人的口中。
张载站在一旁,面带担忧:“薛神医,我娘她…她怎么样了?”
薛神医神色略缓:“老夫人已然转危为安。此丹乃我用两味神药,辅以数种珍稀药材,熬炼而成,足可根治老夫人的病症。只是,”
他话锋一转,叹息道:“老夫人身体亏空得厉害,想要苏醒,恐怕还需一两日静养。”
张载一揖到底:“薛神医,张载我…感激不尽!”
薛神医摆摆手:“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张载转向身侧的刘氏,轻声道:“夫人,有劳你在此看顾娘亲,我去趟前衙,尚有一个犯人需得审问。”
刘氏声音轻柔:“夫君安心去吧,娘这里有我亲自照看,定不会有半分差池。”
张载这才略微放心地颔首,转身缓缓向县衙前堂行去。
他未着公服,仅一身寻常的青布便袍,县衙也未曾大张旗鼓地敞开正门,只是侧门虚掩。
大堂之内,光线有些昏暗。张载在案后坐定,神色沉静。
不多时,张静初与几名衙役押着一个犯人走了上来。
那犯人披头散发,发丝凌乱地遮掩着大半面容,身上的衣衫褴褛,狼狈至极。
“啪!”张载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那犯人身形一僵,随即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双膝一软,还是跪了下去。
张载再次重重一拍惊堂木:“你就是王大妮?可知罪?”
王大妮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嘴角牵起一抹凄然的笑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事已至此,我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大人给个痛快。”
张载面色一沉,沉声道:“你身为妾室,意图谋害夫家上下,此乃重罪,律法难容!”
王大妮又是一声冷哼,眼神中满是不甘:“只可惜,当时我太过心急,竟未曾想到,反让那一家子恶人,逃出生天!”
张载沉声道:“你身为妾室,谋害夫家,已是罪大恶极!”
王大妮猛地抬高了声音:“难道一个妾室,就可以任人欺负,随意欺凌吗?难道一个妾室,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欺负,连一丝反抗都不能有吗?”
张载叹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身为妾室,自当恪守为妾的本分。”
王大妮眼中泪光闪动,声音哽咽:“可是李铁牛一家,他们何曾将我当过人看待!那孟氏,每日里对我非打即骂,稍有不顺心便拿我出气!李大山那个畜生,对我也是动辄打骂!还有我那好公公,姑且称呼他一声公公吧,竟…竟对我起了龌龊心思,意图非礼于我!”
张载听闻此言,面色微变,冷哼一声:“这李铁牛一家,果然是乡野混不吝之徒,竟还有这等人家!”
王大妮闻言,不由得一愣,抬头细细打量着堂上的张载,片刻后,她苦笑一声:“我也看出来了,大人您…是个清官。”
张载也是一怔,他总觉得王大妮有几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张载沉吟:“你何出此言?”
王大妮垂下眼眸,声音低沉:“若是换做旁的县令,审理此等家宅丑事,必定大开衙门,召集百姓旁听,恨不得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而大人您,却紧闭衙门,悄然审问,终究是…是为我这等卑贱之人,保存了最后一点颜面。”
张载闻言,心中轻叹一声,语气也缓和了些许:“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张载身为绥城父母官,自不能徇私枉法,违背国法!王大妮,你的遭遇,本官也略有耳闻。”
“我给你三个选择!”
王大妮身子一颤,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三个选择?”
一旁的张静初也是一愣,目光在张载和王大妮之间游移,若有所思。
张载继续道:“按大周律例,你谋害夫家未遂,本应将你发回夫家,交由李铁牛一家处置。可如此一来,终究是将你重新推回了火坑。我张载,于心不忍。”
“大人……”王大妮哽咽起来。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县令,肯为她说一句公道话,肯体谅她的苦楚。
张载看着她,继续说道:“你若回到李家,只怕往后的日子会更加难熬。哎,你终究也是个可怜人,身不由己,此事…也怪不得你全然铸错。”
王大妮泣不成声:“大人……”
张载沉吟片刻,道:“本官给你三个选择。其一,我暂时将你羁押大牢。谋害夫家性命,虽未成功,但依照律法,可判你羁押大牢五年,五年之后,你便可重获自由。”
“其二,我可以将你发配漠北苦寒之地,从此脱离李家,还你一个自由身!只是漠北之地,天寒地冻,生活困苦,非寻常人所能忍受。”
“当然,其三,你还是可以选择回到夫家,只是后果如何,你需自行思量。”
王大妮一脸的不敢置信。
“大人!罪女…罪女愿意发配漠北苦寒之地!求大人成全!罪女永世不忘大人的恩德!”
张静初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也暗暗点头。
这位新来的张大人,确实比前任县令多了几分人情味,断案也更为公允,是个能分清是非曲直的好官。
张载见她如此,微微颔首,从座位上起身,缓步走到王大妮近前,从怀中取出了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
“王大妮,待你离开绥城,踏上发配之路后,我再告知你的夫家,免得他们再去叨扰你。”
“你从李家带出的银钱,本官已着人清点,悉数没收,不日便会返还给李家。”
“至于这锭银子,算是我张载私人的一点心意。希望你到了漠北之后,能忘却前尘种种,重新开始,将来能有一个好前程。”
王大妮连连摇头:“大人,这…这万万不可!您能对民女网开一面,民女已是感激涕零,怎敢再受大人的银两!”
她原本以为自己被抓到县衙,会被送回李家,甚至已经做好了求死的打算。
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县令大人,竟会给她指出一条生路,让她在绝望之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新的地方,新的开始!
她感激地望着张载,这个人,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她好的人。
张载道:“赶紧拿着!公是公,私是私,这只是我私人的一点心意,与公堂无关。起来吧。”
王大妮迟疑着,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接过那锭银子。
张载正要将银子放入她掌心,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手腕。
忽然,他瞳孔骤然一缩,一脸的错愕。
王大妮的手腕处,赫然有一处颜色略浅、形似刀疤的痕迹。
张载猛地一把抓住了王大妮的手腕。他的手,甚至整个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王大妮的手腕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如此紧紧抓住,让她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张静初也大吃一惊,不明白张大人为何会有如此失态的举动。
张载声音有些哽咽,颤声道:“快!快去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