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儿臣泪流满面,询问父皇缘由,连母后也质问,父皇只令宦官取荆条一根。”
“亲手将荆条刺拔净,任其鲜血淋漓。”
“父皇言,这满是荆刺的条子恰似皇权,儿臣心慈难握,所以他先行清理,将一片安稳江山交付予我。”
“那时儿臣着实惊惧。”
“连续几夜噩梦连连。”
“母后多次安抚,即便今日想起,儿臣依旧心有余悸。”
“然而现在,儿臣想对父皇说,儿臣看待荆条的态度有了变化。那些带刺的荆条虽然难以握住,可一旦儿臣抓住了,就绝不会放手。”
“至于那些被父皇亲手拔去了所有尖刺、染上了父皇鲜血的荆条,也许正因为没了刺,反倒更加滑腻,儿臣反而真的抓不住了,甚至可能弄丢了。”
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猛然转向朱标:“老大!够了!你太过分了!我要你闭嘴!”
朱标也站起身来,直视朱元璋,双目充血,倔强地说道:“儿臣还想说!若今日不说出来,儿臣恐怕以后再也没勇气开口了。”
“而且是父皇您让我讲的,讲完您又发怒,我原本不想说的,您偏要我说,说了您却总是如此!”
“但这次,儿臣抗命了。”
“父皇,您事事为儿臣考虑,事事为儿臣提前谋划,儿臣也处处顺着您。”
“可是父皇,既然您什么都安排好了,什么都规划妥当了,那为何还要让儿臣学习这些呢?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与您的意见相左,故意顶撞您,然后被您否定,陷入痛苦之中吗!”
“父皇,您一直在告诉我,儿臣是大明的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是大明的继承人。”
“可父皇,您又常以一个农民、布衣、和尚、乞丐的身份教导我,提醒儿臣。”
“人不能忘本。”
“父皇,您过去或许是农民布衣,但儿臣不能学您去做农民的儿子,儿臣也不能成为布衣之子。”
“儿臣是太子!”
“是父皇您这个皇帝的儿子!”
“住口!我叫你住口!”朱元璋眼眶泛红,愤怒至极,高举手掌,但看到朱标那固执且痛苦的模样,竟无法下手。
最终,他攥紧拳头,将青筋毕露的手藏到背后。
朱元璋望着既害怕又固执地仰头注视自己的朱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失落。
他轻叹一声,平复情绪,伸手抹去朱标脸上的泪痕,语重心长地说:“老大,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我也快五十八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的时日无多了。”
“我能为你做的已经不多了,我答应过你娘,要让你做个太平*,我不能失信。”
“父皇……”朱标抽泣着。
朱元璋摆摆手阻止朱标继续说下去:“别说了。”
\"出去走走吧。\"
朱元璋双手背在身后,身形微微佝偻,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宫殿。
他边走边开口:\"大儿子啊,你将来一定会比朕更出息,更有本事。你娘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估计每天都会在我耳边夸你了。\"
\"朕老了啊。\"
\"可朕终究还是这个皇帝,必须替整个朱家,还有我大明的千秋万代操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
朱元璋离去,背影透着几分孤寂。
看着朱元璋落寞的身影,朱标心中五味杂陈,鼻子一酸,眼眶再次湿润。
朱元璋的话他听进去了。
其实他原本不想表现得这么情绪化,只是此刻一时冲动,将这些年积压的情感全盘托出。
确实没顾忌到父皇的感受。
朱标默默反思:\"父皇,孩儿并没有怨恨您的意思,只是您从前对我太严厉了。\"
\"孩儿快要承受不住了。\"
\"这次确实是孩儿考虑不周了。\"
\"是孩儿错了。\"
朱标立于殿中,凝视着空荡荡的大殿,陷入长久的沉思。
朱元璋背着双手,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踱步,心中烦闷不已。
他向来脾气暴躁,若刚才控制不住情绪,那一巴掌可能已经甩过去了,虽然没真动手,但他仍感到愧疚。
会不会把大儿子吓到了?
大儿子可是太子,怎能和其他几个皇子相提并论?平时训斥两句就够了,怎么能真的动粗呢?
大儿子也是,平时总是避之不及,为何这次不躲了呢?
而且这都是自己让他讲的,怎么又能自己生气呢?
朱元璋暗自责备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太庙,看着自己为朱家祖先修建的太庙,迈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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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庙内的长廊挂着白灯笼,除了四周巡逻的士兵,再无他人,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气氛并不显得阴森。
而在供奉灵牌的殿堂外,有两尊气势雄浑的石龙,正威严地俯视着来人,仿佛在提醒这里是亡者的安息之所。
朱元璋轻车熟路地步入大殿。
殿内悬挂着一排排白色灯笼,还摆放着一个个灵牌,每一个他都记得名字。
朱元璋就这样站在殿内,目光逐一扫过这些灵牌。
时光如潮水般将他的心绪冲回遥远的往昔,那时他尚且年少,家中困窘至极,饥饿与寒冷几乎吞噬了一切。父母下葬时竟连一席薄布都无法备齐,兄弟们一个个因饥寒交迫而亡,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都愿意尝试。
朱元璋沉溺于这段回忆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些许满足与喜悦,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前方的一块灵牌之上。
“妹妹。”
“咱们的大哥如今愈发出色了,不仅比我们预想的更聪慧、更有远见,还敢于反驳我们的意见,这定是你教给他的。”
“我们从未教过他这些。”
“哈哈哈。”
“但我们并未因此责怪他。”
“他有自己的见解是一件好事,但最让我们担忧的是,我们的后代是否会忘记根本。”
“我们经历过苦难,也是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深知那种日子的艰难,也明白每一粒粮食的重要性。”
“难道我们不清楚自己对农业生产的严格把控吗?难道我们想要这样?只是身不由己罢了,我们清楚得很,知道那些官员是什么德行。”
“我们现在每天都在监督他们,可这些人依然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如果我们分心去做别的事,恐怕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惨状又要重现了。”
“我们可以这样做吗?”
“活着有多难,有饭吃是多么不容易,以前有多少人活不下去。”
“如果我们不重视耕作,这些*污吏便会把底层百姓的粮食榨取殆尽。”
“我们是从蒙古人手中夺来的江山,那些蒙古人是什么人?他们只懂得享乐,只知道征收赋税。正是他们一次次增加税负,害死了我们的父母,害死了我们的兄长。”
“他们会关心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生死吗?”
“在那些蛮人的残害之下,多少良田荒芜,多少人被活活饿死,没有人种地,没有人开垦荒地,天下哪里还有粮食可吃?”
“我们出身贫农确实不假,朝廷里的许多人私下议论,说我们因为这个出身,嫉妒读书人,怨恨当官的。”
“可现在我们已经是皇帝了,为什么要仇视他们呢?”
“但我们从不理会这些流言蜚语,也不在乎,更不介意所谓的面子。”
“我们要什么面子?只要百姓生活安定,能吃饱穿暖,我们可以丢掉尊严,但我们害怕这个天下会因为人性的贪婪而变成空中楼阁,成为坟墓中的枯骨……”
“所以我们必须为标儿打下坚实的基础。”
“我们得确保把天下交给标儿的时候,天下不会再有人因饥饿而死,我们必须为标儿把好这一关,做好农业。”
“农业乃国家根本,根本稳固则国家安宁。”
“只有农业发展好了,标儿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也只有让百姓能够生存下去,我们的大明江山才能长久稳固。”
“稳稳地坐下去。”
“我们重视农业,并非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让大明江山拥有千秋万世的基础。只要农业的基础不被破坏,我们的大明就能永远屹立于世。”
“这才是我们真正要做的!”
朱元璋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曾经充满辛酸、自责、苦涩等复杂情感的表情,现在已转变成一种新的神态——傲然。
朱元璋背着手,走向太庙外,边走边说:“我们宁可其他方面停滞甚至倒退,也必须让天下官员以农业为本。”
“既然我做了皇帝,就绝不会允许那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而且我早就有过明确的态度。”
“大明江山不仅是我个人的财产,也是整个朱家家族的共同财产。”
“这是我们的天下!”
朱元璋心中紊乱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错,只是朱标还无法理解他的做法,他决定不作解释。
他相信。
总有一天,朱标会明白的。
离开太庙时,朱元璋皱眉想起殿内朱标那既委屈又害怕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唉。”
“老大也是为我们考虑,也是为了大明江山着想,我当时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呢?”
“而且老大并没有说错什么,让他表达想法也是我的要求,我又何必和他生气呢?心平气和地教导不是更好吗?”
“这个小家伙,性格倒是跟我一样倔强,但有自己坚持的固执,也挺不错的。”
朱元璋低声嘟囔了几句,他当然不会真的对朱标生气,而是将所有不满指向了夏白。
都是这个人闹出来的!
我被人责骂了一顿,心里不痛快,结果也让老大无辜受了牵连。
朱元璋满脸阴沉,他看了眼不远处等待的毛骧,冷声道:“你现在带上锦衣卫的人,去把这次科举中的夏白给我抓来。”
“我只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内我要看到这个人站在我面前。”
“我不管他是已经逃了,还是畏罪潜逃了,还是怎样了,我只要求一件事。”
\"不见其人,死亦须见骨!\"
话音刚落。
朱元璋拂袖而去。
毛骧抱拳受命,但心中一片茫然,夏白是谁?不过是个参加科考的书生罢了,怎会让陛下震怒至此?
尽管满腹疑惑,他也丝毫不敢怠慢,已经听出了此事非同小可,这人恐怕真的犯下了*,甚至可能已畏罪潜逃或……
若真是如此,抓捕起来必然棘手。毛骧不敢掉以轻心,立刻下达命令,准备全城搜寻夏白。
不到半个时辰。
毛骧便得到消息,夏白已被找到,在秦淮河边一家客栈里。
听到这个消息,毛骧微微一怔,这结果有些出乎意料,此人竟然没逃走?随即冷哼一声,既已犯事,还敢如此淡定,分明是没把锦衣卫放在眼里。
毛骧毫不迟疑,带着大队人马直奔夏白所在的客栈。
秦淮河边。
顿时一片混乱。
锦衣卫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这样的惊扰。
这次又是为何而来?又将牵连多少无辜之人?
围观者无不好奇,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被殃及池鱼。困在风悦客栈里的人更是焦虑不安。
\"锦衣卫办案,闲人回避!\"
嘈杂的街道上,传来更为霸道的声音,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砰!
厚重的木门应声而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客人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
毛骧迈着大步闯入。
他冷冷扫视全场,对上前询问的店伙计置若罔闻,只转向一边的左千户:\"人在哪?\"
左迁拱手回禀:\"大人,那人就在二楼,态度十分嚣张,仿佛早知我们会来,早已开门等候。\"
\"确定没找错人?\"毛骧眉头微蹙。
左迁答道:\"绝无差错。\"
毛骧点头,抬头望向二楼的方向,又吩咐左迁带路,前往夏白的房间。
二楼,左八间。
这是夏白的房间。
当毛骧来到门前时,房门大开,一位眉清目秀、气质文雅的青年正坐在椅子上。
毛骧步入屋内,谨慎地环视四周,房间普通,没有藏匿的凶器,但依然保持警觉,右手始终未离剑柄,冰冷的眼神直视夏白,厉声问道:“我是来盘查的,你可是此次应试的举人,夏白?”
毛骧的目光咄咄逼人。
这样一个举人,竟惹得陛下与殿下震怒,绝非等闲之辈。他对眼前之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多年为官生涯,毛骧协助陛下处理诸多事务,见识过无数平凡外表下隐藏着惊世手段的人,这些人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心狠手辣,手段毒辣。
稍有疏忽,便可能招致灾祸。他深知不能轻视任何人,更不会重蹈覆辙。
夏白站了起来,并未正面回应毛骧的问题,径直走向门口,语气平淡地说:“走吧。”
毛骧眼皮微颤,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更加用力地攥紧剑柄,确认此人正是他们追寻的目标——夏白。
毛骧犹豫片刻,抬手示意,身旁的锦衣卫迅速领会意图,三四人同时上前,按住夏白双肩,为其套上沉重的镣铐。
左迁亲自上前检查夏白全身,随后向毛骧摇头,未发现任何可疑物品。
毛骧点点头,脸色稍显平和,冷声说道:“看来你早有准备,带回去审问。”
“陛下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