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斜斜漏进窗棂,书院内唯有书页翻动的窸窣。
江昭没去书院,而是走向竹林中的小亭子,她将食盒放到亭中央的石桌上,迫不及待地打开。
里面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糕点,还有上次进宫她在坤宁宫用晚膳时,觉得好吃便多吃了几块的枣泥酥。
许是母后知晓她吃不完,又担心吃多了甜食牙疼,所以每样只备了两小块。
江昭望着已经朝亭中走来的江时叙与江凌言二人,又瞥了一眼身侧喋喋不休的齐玄舟。
她心中犯了难,江时叙二人成亲那日帮了她这么大忙,让他们看着自己吃独食确实不好。
那齐玄舟……
江昭果断抬头朝向他,“你可以走了。”
再不走就要分她的糕点了。
齐玄舟正絮絮叨叨地解释自己为何没能参加她的婚宴,江昭突然一句话打断,让他接下来的话噎在喉咙中。
“阿昭…我…”
江昭没听他在说什么,再次低头将食盒中的糕点一碟碟拿出,随意朝齐玄舟摆了摆手。
“走吧走吧,东西送到了就行。”
齐玄舟双目低垂,他薄唇翕动,讪讪道。
“阿昭,父皇今日让你随我一同进宫。”
江昭抬头看了他一眼,“出事了?”
他摇摇头,“父皇未曾告知我缘由。”
江昭头也不抬地应道。
“行吧,我晚些时候同你入宫,顺便去吃晚膳。”
齐玄舟点点头,感受到江昭不愿搭理他时,他眼眸一黯,抬步朝外走去。
等江时叙二人快到亭外时,便正好与他相遇,二人纷纷俯首作揖。
“见过太子殿下。”
齐玄舟轻掀眼皮,不动声色地扫过二人一眼,眉心皱了皱,他淡淡“嗯”了一声,便径直离去。
江时叙有些摸不着头绪,他挠了挠后脑,朝齐玄舟不疾不徐的背影望去。
“我怎么感觉殿下不太开心呢?”
江凌言眸光流转,并未答话。
等两人进到亭中时,江昭已经在石凳上坐下,桌上摆了六碟点心,每盘只有两块。
见两人前来,她便伸手给他们一人递了一盘。
江时叙也不含糊,坐下便吃了,一口一个,两口盘子便见了底,他还想去拿旁的盘子,被江昭逮着机会打了手背。
她横眉冷对,“就这两块!”
江昭生气,江时叙也不敢顶嘴,笑着收回手。
“我这不是觉得怪好吃的吗?”
江昭冷哼一声,将自己盘中的点心送入口中。
倒是一旁不曾言语的江凌言眉眼稍弯,不曾动江昭递过来的小碟。
枣泥酥外皮重重叠叠,薄如蝉翼,轻咬一口下去,内馅色泽红褐,甜润醇厚,酸甜可口。
江昭腮帮子鼓鼓的,她问。
“沈家如何?”
江凌言抬手倒了杯茶放在她身侧,他从容道。
“那日我们将那两人丢去了沈家门口,便离开了,第二日并未传出什么消息,此事我们已告知母亲,母亲已多年未曾与姨母交心,沈家具体如何,还不得而知。”
说起沈青词,江时叙恨不得咬牙切齿。
“沈青词那厮就是个伪君子,他还说他那日未曾去醉春楼,我前日又去探查一番才发现,他走出的雅间,便是接通暗道的那一间,那日的命案定是他所为。”
江时叙自认为,他与沈青词作为表兄弟关系甚好,两人一同长大,年岁相当,都是心底嫉恶如仇的少年郎。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沈青词是一个手沾人命,投靠奸臣的小人。
这不仅江时叙接受不了,江昭与江凌言也难以相信。
江时叙有些怅然。
“沈青词自从那日后,便告了假,我昨日有听闻…姨父带回来一个私生子,只比沈青词小一岁,对外宣称是沈家二少爷,要当作家主培养。”
江昭有些意外。
“那沈夫人作何表现?”
江凌言端起茶盏放在唇边轻抿一口。
“姨母并未阻拦。”
他将手中茶盏放在桌前,将身前的一动未动的小碟推给江昭。
“当初两家便是联姻,夫妻不合早已世人皆知,我派人去查过,姨母当初对外宣传夭折的孩子并不是姨夫的,而今放在京城郊外的庄子上养着。”
江昭乐了,怎会有人把表面夫妻做得如此淋漓尽致。
她吃下江凌言递给她的最后两块糕点,随后起身将衣衫上沾染的碎屑拍干净。
另外两人也跟着站起身,将石桌收拾干净。
江时叙一只手搭在江昭肩头,硬要同她闲谈,江凌言便提着食盒跟在二人身后。
江时叙眯起眸子好似在畅想。
“江昭,等来年殿试结束,我便要同父亲去大漠了,我日后定要做个威武大将军,你便同江凌言待在京城做个文官,三年后我回京给你们带些西域的好玩的。”
江昭眉梢微挑,“你也能当将军?”
这话江时叙就不爱听了,他身形高大,拍了拍胸膛。
“我能文能武,自然是当将军的好料子,你就等着吧,三年后定让你做大将军的弟弟。”
江昭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
三年太久,最多三个月,江时叙便会听到她的死讯,日后不会再见。
……
国子监的铜钟被敲醒,发出低沉的声音,是学生放课的讯号。
晏为卿端坐在屋内,他眉骨如剑,神色认真,再批阅完手中的文书后,他便朝着屋外踌躇不前的人开口。
“进来,站在外头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不久,江昭便从门后现出身影,犹犹豫豫的踏入屋内。
晏为卿头都没抬。
“有何事找我?”
江昭垂着头看向衣摆,她本想让书童给晏为卿带个话的,纠结了半日,还是打算自己来。
“我今日同太子殿下进宫,晚膳不回府上了。”
晏为卿批阅文书的目光一顿,他掀起眼皮看向江昭。
“你几日前进过宫一趟,今日又进?你可还记得当初冲撞圣颜被打入大牢一事?”
说起这件事,江昭就有些底气不足。
“那次是意外嘛,太子殿下盛情难却,要不…我给你带些吃食回来?宫中御膳房可厉害了。”
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细数自己吃过的东西。
晏为卿静静地看向她亮起的眼眸,半晌,才开口。
“早些回来,在宫中要注意言辞,不可像在府上那般随心所欲,若是出了岔子,就派人告知与我。”
江昭满口答应下来。
“那你回府后记得和春花说一声,我就不回府用晚膳了。”
晏为卿垂下眼,“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望着江昭上扬的眉梢,又问。
“宫中很好吗?”
江昭未曾察觉出他的问话有何怪异之处,开始向晏为卿介绍宫中的好处。
“御花园很大很美,里面的花草都价值千金,每一朵海棠都娇艳极了,御膳房的膳食也好吃,夏日端上来的冰饮最是清爽解渴……”
她如数家珍,提到入宫便两眼发光。
晏为卿不觉如此,他进宫无数次,加上备受皇恩,江昭细数的那些他也尝试过。
却并不觉有多好,还不及与家人一同用膳。
只是他不能强求江昭同他有一样的想法,晏为卿垂下眼睫,执笔的手半日微动,墨水在宣纸上滴下一滴散不去的黑墨。
他出声低沉。
“早些去吧,天色晚了。”
“好。”
江昭笑着应下,背着书箱转身离开。
一室寂静,晏为卿坐在案前,眉眼深邃盯着纸上的墨,眼底情绪莫名。
他近日来反复做着两个梦。
一个美好,一个地狱。
晏为卿将笔放在砚上,他修长的两指曲起,用指骨在鼻梁两侧轻摁。
一个梦中他与阿昭在红帐内鸳鸯戏水。
另一个,便是她再次贪慕权贵,攀上太子,将他弃之如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