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秦恺峰闻言一愣。
刚把几头野猪抬起来的村里人也都愣了。
大家都不知道老金头这是啥意思。
就听老金头继续道:“必须带着自己的碗筷,不然用手抓着吃啊?”
“哈哈——”秦恺峰大笑,“这话说得在理,我家肉管够,但是碗筷实在是不富裕啊!”
村里人也全都笑了起来。
此时只有孙大龙,感觉自己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合着就打了自己这只出头鸟呗?
六头野猪很快就被抬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李长贵飞快地开始收拾野猪。
可毕竟一共六头野猪,即便有村里人的帮助,还是花了很多时间。
当野猪各个部分终于全都分开之后,李长贵把手里的刀用力往地上一插,招呼道:“称重!”
立刻有人将准备好的大秤抬了过来。
这是村里最大的秤,秤杆直接就是一棵小树的主干。
在众人的合作之下,这个大秤可以称出差不多两百斤之内的东西。
“猪肉一百三十八斤。”
“猪肉一百四十九斤。”
……
“猪骨一百七十三斤。”
有人不断报出部分和斤数,严鸿山拿着纸笔在旁边一一记录和统计。
称重的时候,还有村民故意招呼道:“孙大龙,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我们称的准不准,别回头都算完了你再抗议。”
孙大龙被臊得满脸通红,在这边是在待不下去,只能带着家里人先行回去了。
很快,就把各个部分的斤数和每个人该分多少都算清楚了。
李长贵很快就按照严鸿山算出来的数目,从各部分中把孙家该得的猪肉、猪骨、猪下水等物分割称重。
不多时便都放在一个大盆里。
“金爷爷,弄好了,都在这里了。”
老金头立刻吩咐道:“老大,老二,你俩把这盆肉给孙家送过去!”
李长贵长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脑门儿上都忙活的冒汗了。
他抬起胳膊肘,想要擦一擦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
但是还不等他碰到额头,旁边就有人扯着袖子,伸手过来把汗水都擦干净了。
李长贵一抬头,发现竟然是平时总是嫌弃和给他挑毛病的老爹。
之前切分老虎肉的时候,老爹都没夸他半句。
李长贵本以为自己怕是很难得到亲爹的夸奖了。
没想到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得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认可。
“不错,没坠了咱们老李家的名声!”李老爹给儿子擦完汗,又在儿子肩膀上拍了两下。
李长贵立刻觉得鼻根发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他赶紧把脸扭开,弯腰从地上拔出刀子,抓了两把雪擦拭干净,然后便张罗着开始给各家各户分猪肉。
老金头看看日头,如今天黑的越来越早了。
他有点儿担心地问:“长贵儿啊,现在开始分会不会太晚了?都弄好天都要黑了吧?”
“金爷爷,没事儿,我手脚麻利些,争取让大家都早点拿着猪肉回家,打打牙祭。”
李长贵嘴上说着话,手里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李老爹见状,直接走到儿子身边道:“来,你切我分,这样能快一些。”
刚开始还稍微有点儿别手,但是给几家人分完之后,父子俩的配合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默契。
最后在太阳将将还坠在山尖儿上的时候,所有猪肉终于都分完了。
村里人都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老金头留下几个人帮忙收拾打扫一下,还要把剩下的部分送到秦家去。
李长贵把东西全都埋在了梅花鹿的旁边,撮了几锹雪将其彻底覆盖之后,还用铁锹在上面狠狠地拍了几下。
“秦将军放心,百日宴那天,我会提前来收拾这些东西的。”
……
去老金头看过月份牌,周氏终于确定了日子。
还有三天就是百日宴了。
秦恺峰对周氏道:“洗三儿和满月都没给过,这次百日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放心吧,饭菜这边你不用管。
“人手我都找回了,保证能让村里人都吃好吃饱。
“你倒是应该多去关心关心你的礼物,能不能赶在正日子那天做好啊?”
“对啊,你不说我都给忘了!”秦恺峰说着一拍脑门,转身就出门找黄老鞄去了。
周氏也转身去灶间做晚饭去了。
谁知直到野猪肉都炖烂上桌了,秦恺峰依旧没有回来。
“这可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周氏着实无语,“老三,你赶紧去把你爹叫回来。
“一出去就没影儿,啥意思啊,今晚想在别人家蹭饭吃啊?”
“诶!”秦仕谦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要知道,野猪肉本就没有家猪肉那么细嫩,想要炖烂还是需要一番功夫的。
可是炖肉都花了这么多时间了,秦恺峰却依旧没有回来,也不知到底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这人可真行,该不会是被掉头回来的野猪给叼走了吧?”
周氏话音未落,秦恺峰的声音就从门外传进来道:“哎呀,我不就回来吃饭晚了会儿么,你还至于在孩子面前这么说我么?”
“你还知道回来吃饭啊?”周氏见人都回来了,这才把一直留在锅里的菜都端了上来。
“主要是我从黄老鞄家出来,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金大哥,就陪他一起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
说到这里,秦恺峰感慨道:“虽然猪肉分得有点慢,但今晚,村里几乎家家都在炖肉吃。
“金大哥转了一圈儿之后都哭了。
“呵,就算他还偷偷背过身去擦眼泪,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秦恺峰脸上挂着笑容,但是心里却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刚才老金头跟他讲了前些年,村里人都是怎么过的年。
简直可以说是,黄鼠狼下耗子,一年不如一年。
胡家人的胃口也不是一天被养大的。
等到村里人慢慢察觉到不对劲,为时已晚。
“都不用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没觉得有多大的问题。
“那些年,我真的以为是朝廷官员的胃口越来越大,才导致村里的日子才会越来越不好过。
“你都不知道,当初村里所有人都在背后拼命地骂朝廷派来的钦差。
“却都没有人怀疑过胡家,我是真傻啊!”
老金头说着抬手就捶自己的脑袋,被秦恺峰一把按住了。
“金大哥,只要现在的结果是好的,以前的事儿就不必多想了。
“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松江村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谁知老金头却连连摇头道:“秦将军,这话若是跟外人说,也许人家也就信了。
“但是咱们之间就没必要说这种客套话了。
“我自己清楚得很,我这人大字不识一个,这辈子都没出过长白山,更没什么见识。
“唯一比你强的,可能就是对山里和村里人更熟悉了解一些罢了。
“光是现在,我遇到事情就已经只想着要先找你商量了。
“等村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人越来越多之后,我就越管不了了。
“与其这样麻烦,我倒不如把位置让给你。
“当然,我也不是要甩手不管。
“而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给你做个大管家,把村子里各方面的事儿都经管起来,你觉得如何呢?”
秦恺峰连连摆手道:“使不得,金大哥,这个真的使不得。
“你难道忘了,我是流放犯啊,怎么能接手村子呢!”
“哎呀,秦将军,你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村民们对你的敬重和爱戴更是做不得假。
“如今村儿里哪儿还有人把你当做流放犯啊!
“再说了,谁也没说流放犯不能统领村子吧?
“你若是怕朝廷怪罪,大不了每年秋天朝廷来人的时候,我出面演上几天戏不就是了。
“反正你不是说我今年演得就挺好么……”
见老金头越说越兴奋,简直都要手舞足蹈起来,秦恺峰的脑子越发乱了,赶紧把他按住道:“金大哥,你先别着急,你让我好好想想……”
老金头见状,干脆拉着他,走上一个小土坡。
站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儿村子。
老金头指着前方让秦恺峰看。
“秦将军,你看村里家家户户的炊烟。
“我刚才在村里转了一圈儿,我能闻得到,今晚几乎家家户户吃的都是野猪肉。
“这在前些年的时候,可是绝对见不到的。
“就算当时胡家突然良心发现,给大家分了肉,村里也不会有谁舍得先炖上一锅吃。
“早在得知家里能分到几斤肉的时候,几乎每一根肉丝的去处都已经在各家女主人的心里安排好了。
“无论是炼油、做咸肉还是冻起来。
“都一定是要留着过年和正月里慢慢吃的。
“可你看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炖肉,大家都在炖肉啊!”
老金头说到这里,再次忍不住哽咽起来。
他握着秦恺峰的手道:“秦将军,我觉得只有你才能带领大家把日子越过越好。
“求你看在村里这么多人的份儿上,一定要答应这个请求。
“当然,只要我还在一天,我就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老金头一番话说完,秦恺峰心里已经十分触动了。
但他怕自己感情用事,太过冲动做了什么错误决定。
所以他还是咬牙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继续坚持道:“金叔,你的意思我明白。
“不过这个决定可不是个小事儿,我觉得不能就咱俩这样聊几句便决定了。
“不如这样,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回去好好想想,也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等参参百日宴的时候,趁着村里人都在,咱们也问问大伙儿的意见,如何?”
“好!”老金头倒是痛快得很,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对这件事信心十足。
村里人又不是傻子,跟着谁日子过得好,大家心里都是有杆秤的。
老金头跟胡家人不一样,他从来都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当初之所以答应跟秦家人合作,扳倒胡家,也并非为了取而代之,更多是为了自保。
所以他没有搬到胡家住,也不让村里人管自己叫参把头。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觉得秦恺峰跟聚在他身边的几个人,才是真的能把村子建设得越来越好的人。
只要以后村里人能过上什么时候想吃肉就能吃上肉的生活,那他做的一切就没有白费。
老金头也相信自己的眼光,秦恺峰绝对是松江村最好的选择了。
当天晚上,松江村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吃肉的幸福之中。
那种动物油脂的醇香和带来的满足感,是吃多少素菜和粮食能带来的。
不知村里有多少小孩子兴奋地问:“爹,娘,咱们下一次啥时候吃肉啊?”
这话若是搁在以前问,等待孩子的说不定就要是一顿好骂。
但现在,大部分父母也都只是笑嗔道:“你这孩子,这顿的肉还没吃完,怎么就开始想下顿了?”
但是当大人说完这话,自己都是一顿。
回忆了一下才突然发现,入秋以来,村里的确吃过好几次肉了,比以往一年到头吃到的都多了。
从秦家请客到后来大家一起打狍子回来,再到这次吃野猪肉,过几天还要去参加百日宴。
“难怪我感觉今年干活格外有力气,原来都已经吃了这么多顿肉了,能没力气么!”
“娘今年入冬后的身子骨也比去年强多了。”
“那可不是么,往年冬天吃不饱穿不暖的,就连砍回来的柴火都要给胡家送去一半,家里根本都烧不热,最多只能算是冻不死人罢了。”
“是啊,今年大家吃得饱穿得暖,屋里的囤粮和柴火也是从未有过的充足,隔三岔五还能吃顿肉,身体能不好起来么!”
相似的对话,出现在村里各家的炕头上。
大家说完,又纷纷陷入沉思。
“那咱们以前为啥要一直过那样的日子?”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胡家十几个人?一人一块石头都能把他们砸死了,咋就老老实实地让他欺负了这么多年?
这个问题,别说是村里的百姓了,就连老金头,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清楚。
不过大家心里已经渐渐形成了一个认知,那就是跟着秦将军和老金头,今后松江村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秦家众人今天都累得不轻,所以晚饭之后没过多久,周氏就呼地一下吹熄蜡烛。
周氏钻进被窝里准备睡觉,突然想起来道:“说起来,咱家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下金大哥。”
“嗯?”秦恺峰正在想其他事儿,只留了一只耳朵给妻子。
周氏还以为他正在认真听,便继续道:“当初要不是金大哥让咱们住在胡家的房子里,咱们哪有如今这么舒服的日子过?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不懂,只觉得这房子高大,屋里宽敞,采光也好。
“自打这些天开始烧火取暖,我才终于回过味儿了。
“胡家这房子,最好的地方,就是炕和火墙。
村里一般人家的房子,屋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炕。
更有人家一进屋就直接脱鞋上炕。
至于房屋低矮狭小,也是为了尽可能多地让热乎气儿聚集起来。
屋子太大了,就需要烧更多的柴火来取暖。
而仅仅凭借烧炕想让整个儿房间热乎起来,炕就会被烧得烫手。
人要是躺上去,立刻就会变成烙饼,都不用人帮忙翻面,自己就会直接被烫得翻来覆去。
而胡家之所以能把房子修得又高又大,就是因为他家除了炕之外,每个房间都砌有火墙。
火墙的原理跟炕差不多,都是让烧火的烟气能在其内部停留和更换新的,这样一来,每个房间除了炕之外,就还有一面墙在不断供热。
单纯一个房间可能还不是那么明显。
但是三间正房连在一起,还能够互相供暖保暖,屋里舒适度的提升就不是一点半点儿了。
如此一来,秦家人便不必为了取暖一直待在炕上,大大拓展了活动范围。
当然,这样舒服的代价就是,柴火当真是消耗迅速。
秦恺峰甚至在某一刻,差点儿跟胡家人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共情。
想一直保持屋里暖和舒服,就必须要格外舍得用柴火。
所以下奶只要有空,秦恺峰和秦仕谦就会去林子里砍许多柴火回来。
不然周氏肯定要天天担心家里的柴火不够用了。
吃过野猪肉之后,时间就跟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拨快了似的。
一眨眼就到了参参百日宴的这天。
秦恺峰从昨晚就开始激动,夜里翻来覆去没个消停。
就连一样兴奋的周氏都没能熬过他,后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
……
百日宴这天,秦恺峰是全家最早起来的。
当然,周氏怀疑这老头子昨晚根本就没睡。
但是秦恺峰一句你有证据吗?
立刻就把周氏给噎回去了。
“行了,今天要做什么菜,昨天都商量好了。
“大家各司其职开始干活吧。
“我去黄老鞄家一趟!”
秦恺峰本来跟黄老鞄说好等虎皮做好就第一时间送过来的。
此时早饭还没吃,本来不该着急的。
但是秦恺峰却已经按捺不住了,穿好棉袄,带上狍子皮的帽子就出门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儿。
晨起的阳光就已经铺满了每一个角落。
照得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雪地的反光更加刺眼,所以秦恺峰一路走过去,都是眯着眼睛的,差点儿错过了抱着一个大包袱正准备去秦家送皮子的黄老鞄。
还是黄老鞄叫住了他:“秦将军这是去哪儿啊?”
“哎呀,我就是出来迎你的!”秦恺峰一回头才看到,刚刚擦肩而过的人,竟正是自己要去找的黄老鞄。
黄老鞄看了看秦恺峰的来路,又回头看看此处还能看到的自家大门,心想你这是出来迎人,还是去人家家里接人的啊?
不过一想到包袱里自己已经全部处理好的虎皮,黄老鞄立刻能够理解秦恺峰那迫不及待的心情。
“嘿,走,咱们赶紧去你家,给你看看虎皮。”黄老鞄此时也渐渐有些兴奋起来,“秦将军,不是我跟你吹,这张虎皮,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完美的作品。”
秦恺峰一听这话,更加心痒难耐。
见黄老鞄抱着包袱走得费劲,他便一手将包袱接过来,另一只手直接架在对方腋下。
秦恺峰就这样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架着黄老鞄,大步流星地回了家。
回到秦家,秦恺峰把包袱放在炕上。
他伸手抱起刚吃过奶,已经被换上一身儿新衣服新鞋,戴着新帽子的参参。
秦恺峰抱着参参站在包袱前面,深吸一口气道:“乖宝儿,你看,这里头是爷爷给你准备的百日礼,咱们一起打开看看好不好?”
“阿古——”参参小手对着拍了拍,表示同意。
秦家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只为能第一时间一睹虎皮的风采。
黄老鞄一脸骄傲地站在旁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秦家众人是什么表情和反应了。
秦恺峰一脸郑重地伸手解开包袱。
虎皮无声无息地,如流水般丝滑地摊开在炕上。
除了参参之外,所有人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都瞪到了最大。
只见炕上的虎皮,金底黑纹,皮毛油亮如缎。
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还会有不同的流光变幻,好似将晚霞熔如玄墨。
虎背上每一道斑纹,都浑然天成,自脊背倾泻而下,凌厉如刀剑劈斩,蜿蜒似江河奔涌。
看到众人被震惊到屏气凝神的模样,黄老鞄犹觉不足,过去将阳面的几扇窗户通通打开。
初升的朝阳将光辉毫不吝啬地洒入房间。
只见整张虎皮上浮起一层琥珀色的光晕,金丝般的毫毛根根分明,乍看竟还如活物般蕴藏着杀伐之气。
最难得的是,这张虎皮完整无缺,头尾四爪俱全,完全没有辜负秦恺峰在山里跟老虎纠缠多日,只为不留一丝伤痕的努力。
秦恺峰心里稍一估摸,便已经有数。
这般品相的虎皮,莫说民间,便是宫中也是难得一见。
哪怕此时只是铺在土炕之上,依旧难掩其睥睨众生的奢华。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以前不止一次见过虎皮的秦恺峰,都觉得一阵目眩。
黄老鞄真是没有夸张,这绝对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乖宝儿,喜不喜欢爷爷给你准备的礼物?”
秦恺峰试探着将参参放了下去。
参参趴在油光水滑的虎皮上,高兴地抬起手,一巴掌拍在虎头的王字上。
“阿古——”